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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怀念我的外婆

2022-01-01叙事散文杨纯柱
外婆仙逝于1989年1月2日晚黄昏,眨眼她老人家已经走了二十余年了。外婆生于光绪二十一年(1900年),归复山林时,已年届九十高龄。她老人家出生在漾濞江上游江边的一个叫作石头堆的小山村,属客家人(四川迁徙来的)。成年后,赴脉地路过时,我曾经……

外婆仙逝于1989年1月2日晚黄昏,眨眼她老人家已经走了二十余年了。 外婆生于光绪二十一年(1900年),归复山林时,已年届九十高龄。她老人家出生在漾濞江上游江边的一个叫作石头堆的小山村,属客家人(四川迁徙来的)。成年后,赴脉地路过时,我曾经多次站在漾濞江左岸的公路上,与石头堆这个坐落在一个形状酷似乌龟的山的脖子上的,距县城二十公里的小山村隔江相望。外婆十二岁来县城给人家作童养媳,此时正是民国元年(1912年),外婆说,她还记得进城的那天,官府的人把守在四城门口拿着大剪刀,剪男人们头上的长辫子。

外婆姓李,名玉凤,做童养媳的人家姓胡,也是由四川搬来的客家人。外婆的男人,也就是我外公,生于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大她5岁,在家中排行最小,外婆先被人称作幺婶,晚年又被邻居喊作胡奶奶。外婆来胡家做童养媳的时候,胡家很穷,只是在木瓜井菜市口上以卖豆花饭为生。外婆进胡家当童养媳的时候,半夜三更,就要爬起来生火烧水,在手磨上将黄豆瓣磨成豆浆点豆花,日子仍然过得巴巴结结的。为了摆脱困境,她老公公(即我母亲的爷爷),不得不抛家别子“走夷方”——去时属英国殖民地的缅甸老银厂卖苦力挣钱,结果一去杳无音讯。多年后,家人方得知他刚到缅甸的当天夜里,就因“暴病”而卒。外公也不得不去“卖丁”——顶替出钱人家的儿子当兵。 外公从军多年,跟随队伍到过不少地方。转战南北的戎马生涯,使外公既开阔了眼界,增长了见识,又磨砺了才干。退役回乡后,外公被县团防局聘为军事教练。在公务之余,外公开始策划做生意,在外公的指点下,外婆卖起了土杂百货。胡家的家庭状况开始一天天好转。大约三十岁左右,外公不再担任团防局教练,就专心做生意,外婆便一心一意协助外公发家致富。外公过人的“精明”和“胆识”,加上外婆分外的“勤劳”和“节俭”,家里的生意愈做愈大,愈做愈红火。渐渐的,胡家开始起房盖屋,买田置地。到解放时,因拥有可观的店铺房产和山林田地,阶级成分被划为工商兼地主。外婆一家的命运陡然又发生了根本的逆转,从天上坠落到尘埃里。不久,外公又因不堪忍受当年任团防局教练时带兵“剿匪”的历史旧账折磨,自杀身亡,外婆便开始她后半生近四十来年的艰难的人生旅程。 外婆一生共生育了十一胎,十三个子女,其中有两对双胞胎,最终抚养成人了一子四女,其余的都不幸在幼小的时候夭折。五个子女中,老大小古宗,也是惟一的儿子,日本投降那年大学毕业,但他生不逢时,命途多舛,直到老母亲谢世,他都没有走出人生的困境,因而终身都无法尽半丁点儿赡养责任不算,还要总是让老母亲为他操劳,比如月月都要让老母亲颤巍巍的去邮局,贴付邮资,为长期漂泊在外的他邮寄粮票。四个女儿中,二女儿小存弟没有进过学堂,早早便出嫁在外,其余三个女儿均为初中毕业,解放后先后参加了工作。只是三女儿山宗妹,也就是我的母亲,在1958年就因“不识时务”给领导提意见而丢了工作,小女儿小珍弟亦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因种种原因,自动辞去公职,这两个女儿也难以物质方面,给老母亲尽多少孝心,只有远在临沧公路养护段工作的四女儿小老妹,一直按月给老母亲寄点生活费。 晚年的漫长岁月,无处栖身的外婆,基本都居住在漾濞县城紧临江边的一个大杂院——周家巷15号的一间狹窄的老房子里,这房子还是我父亲土改时分得的,也成为我们一家进城赶街看病和几姊妹进城读书的落脚点。 我大约三岁左右的时候,离开父母跟随外婆一起生活了三四年,到七岁学龄时,才返回山村小学校上学。在读初中阶段和参加高考补习阶段,我又分别同外婆一起生活了三年和一年时间。在外婆众多的子孙中,我同外婆生活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对外婆的感情也最深。外婆仙逝后,我时不时都会想起她老人家。多年来,我一直想写点东西纪念外婆,却屡屡不知从何处说起。 作为一个目不识丁的乡村野丫头的外婆,从一个小县城里穷得叮当响人家的童养媳苦起,在风风雨雨的几十年里,小心翼翼侍候着一个性格脾气十分火暴的男人,不知受了多少委曲和磨难,终于白手起家,挣下了一份颇为壮观的家产。年近半百之时,突如其来的社会变革,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各奔腾”,外婆又几乎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寡老人”。外婆一生可谓大起大落,备尝人间的酸甜苦辣。从外貌上看,外婆给我的感觉实在太平常,普通得与一般的乡村老太太没有什么两样。如果不是命运将她与我那“身手不凡,致富有方”的外公捆绑在一起,外婆的人生,也许就不会如此曲折幽暗,坎坷沧桑。更令人唏嘘的是,听老母亲讲,即使在拥有“万贯家财”的黄金岁月,外婆仍然过的是粗衣陋服,清茶淡饭的简朴生活,从没有穿金戴银或享用过山珍海味。因而我觉得,外婆曾经拥有过的富贵,只不过是一种“名义”上的富贵,实际上她终生过的都是清苦寡淡的日子。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平常日子,瘦弱枯槁,已逾“古稀”之年的外婆,不是一天到晚,坐在灶门前的矮橙子上,用一柄手摇小麻车,一个人吱咕吱咕扭底线(麻线),就是头戴一顶旧棕帽,弯躬着脊背,在院心的太阳下,用破旧衣服和碎布条条裱糊布壳。到了街子天(当时为10天1街),外婆便背起背篓,拄着一根和自己差不多高矮的竹棍,上街摆一个小摊子,卖布壳和底线。布壳是卖给人家做鞋子用的,伍角一张,底线是卖给人家纳鞋底用的,两角拾根。小时候,我经常同外婆守摊子。印象中,外婆的摊子一天守到晚,也卖不出几张布壳和几根底线,甚至一连几个街子连张都不开的情况,也是常事。 除了冬日暖阳般的“慈爱”和总是闲不住的“勤劳”外,外婆留给我的最难忘的记忆,就是不同寻常的“节俭”和几乎达到忘我境界的“善良”。 外婆的“节俭”,尽管有时可能会让人多少有些难以理解,其本质上,却既不同于一般人意识里的“小气”和“吝啬”,更有别于“视钱如命”的财迷心窍者,而是一个深知稼穑艰难,食物来之不易的贫苦出身的人,从心根子上天然产生“惜衣、惜食、惜物”的朴素感情。外婆平生最看不惯的人,就是浪费成性的人,最见不得的行为,就是暴殄天物的行为。外婆常常唠唠叨叨地教育我们说,一丝一缕,一粒一饭,都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耪田种地人,用一滴滴血汗换来的,都应当万分珍惜。尤其是对于粮食,千万糟蹋不得,无端的糟蹋粮食,是会遭天谴雷劈的。有时,发现桌子上或灶头上,泼洒的一粒半粒白米饭,外婆都会小心地捡拾起来,丢进嘴里。对于冷菜剩饭,不论是多少天的,哪怕已散发出馊味,总是舍不得倒掉,而是热热一吃再吃。用今天的健康饮食标准看,外婆有的节俭行为也许不足取,但外婆这种珍惜财物,反对浪费的观念,一万年也许也不会过时的。 外婆的善良,不只具体地体现在她历来信奉的“吃得亏,打得堆”和“吃亏人常在”等“宁可自己吃亏,也不愿让别人受损”的处世原则方面,更生动地表现在外婆拥有一颗最富于同情的心上。 外婆平生都可怜弱者,悲悯不幸的人,为了扶危济困,往往不惜倾囊帮助啼饥号寒者。外婆经常灌输给子孙们这样一种观念,帮助最需要帮助的人,就是行最好的“阴功”,救济最需要救济的人,就是积最大的“善德”。母亲曾追忆说,在她的眼睛里,她的老母亲,无论是对于上门借粮告贷的亲友,还是入户讨饭的叫花子,从来都是佛眼相看,尽量给予力所能及的接济。借米的,只要柜子里有,就撮给米,找钱的,只要身上方便,就拿给钱,要饭的,只要甑子里有,就盛给饭,绝不让人空手而回,失望而归。尤其难能可贵的是,即使在自己"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艰难日子,外婆依然保持着“解衣衣人,推食食人”的乐善好施的本色。 由于常常做下种种“照顾了别人,亏待了自己”的“傻事”,外婆有时便难免被家人和子女误解,甚至被街坊邻居不无善意的调侃为:“自己的屁股还被海风吹呢,却楞要充观世音”。外婆就是这么一个人,急别人所急的时候,往往不顾及自己的条件和能力,以至于令自己吃尽了苦头。记得有一次,因为可怜其怀里抱着一个约两三岁的赤身裸体的小女孩,外婆将自己惟一的一件旧棉袄,施舍给了街头一位外地来乞讨的精神有些毛病的中年妇女。以至于使自己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地煎熬了一两个冬天。

自幼耳濡目染,外婆对我性格的影响,无疑是不言而喻的,在外婆的潜移默化下,我不只学会了节俭,更播撒下了我心田的善良的种子。节俭习惯,让我能够适应简单的生活,艰苦的环境,从而增强了自己生命的顽强和韧性,使我像野草一样,只有稍微给点阳光雨露,就能自由自在地生长。而悲悯的情怀,让我历来都关注弱者,同情不幸的人,不论对于什么样的求助者,总是能够设身处地的换位思考,并坚持与人为善的做人原则。任何时候都不敢张狂失态,迷失本性,甚至作威作福,丧失人性。   [ 本帖最后由 杨纯柱 于 2009-11-14 10:5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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