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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曾经流浪的南湖

2020-09-21叙事散文十年兜兰
2013年9月11日,是一个浅秋的日子,阳光灿烂,如水如诗。第一次坐高铁,应邀去来安考察山东人下南湖情况。知道山东人闯关东的不少,可知道山东人下南湖的估计不多。我也是在一个星期之前才听别人介绍的。傍晚的时候下了车,接站的是一个叫正德的中年人
  2013年9月11日,是一个浅秋的日子,阳光灿烂,如水如诗。第一次坐高铁,应邀去来安考察山东人下南湖情况。知道山东人闯关东的不少,可知道山东人下南湖的估计不多。我也是在一个星期之前才听别人介绍的。傍晚的时候下了车,接站的是一个叫正德的中年人,约40多岁的年纪。正德是山东移民文化研究会的会长,他本人就是山东人,祖籍是山东省平邑县天宝村。这次活动就是由他具体发起的。   同时到来安进行考察的,有此次活动的发起人——广东省旅游文化协会会长、著名学者、作家、旅行家、翻译家李存修先生,山东省旅游协会常务副会长、著名东夷文化学者、作家、书法家丁再献先生,地理学家、旅游文化专家、潍坊工程职业学院邢继德教授等。次日一早,由来安县旅游局局长刘宗斌、来安县文联主席、书法家、金石学家尹永林陪同、正德带领我们先去了长山。汽车先是在宽阔的柏油马路上行驶,继而拐进一段乡镇公路,最后行驶在曲曲折折的乡间小路上了。   缭绕薄雾之中,景物自然。鲜明独特的徽式建筑一一掠过,眼前流动着古朴典雅的气息。安徽来安,在我的印像里是名符其实的江南,这里的人种稻子,捞鱼虾,是典型的鱼米之乡,尽管它离江北很近,依然四季分明。但当汽车驶入一个偏僻村壤,我看到的是一片片就要成熟的玉米、花生、山芋。越是离田野接近,越是感觉一切是那么熟悉。泥土的味道,以及这里的草木、庄稼。成片的芋秧已开始苍黄,芝麻的蒴果已经长到了棵梢,摇动着裂瓣,等待着主人的收割。正德说,离这里不远,就是山东人聚居的长山村!   长山,顾名思义,是一座比较长的山,两端之间长达20余里,因此而得名。对沂蒙山人来说,它不过是一条比平地更为突起一点的岭,岭脊为路,两边各是田园,间或种了些庄稼。也有一些荒地,长满了半人高的蒿草,以及生长数年之久的杂树。在这里,几乎看不到北方山里常见的果树,这使我相信,这里的人非常质朴,没有大规模的果树种植,没有经济利益的驱使,没有农药的喷洒,土地便也避免了污染,对于子孙后代来说,无疑是一种恩惠。   在车上,我们看到一片金黄的油菜花,在车窗前一闪而过,俏然一片春意。或许是春天留下的种籽,在四季繁华的时候默默无闻,寂寞着也青葱着,单等秋天的来临,然后,在脉脉暖阳的照耀下,开放似锦,在秋意尚浅的田野里,给人带来杏花如雨的记忆,赏心悦目的惊喜。望着这些本属春天的花朵,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春日游,杏花吹满头”,一句会心的咏哦,便在纯朴自然的景色里醉了。   不远处,地坝下,一位老农在打理着一片山芋地,成墩的山芋从地里翻了出来,红红地依次摆放田头,落秧满地,新翻的泥土颜色深深,寂寂地迎着我们的目光。开始七嘴八舌地打听,紫薯、白薯或红薯的猜测,我们很想知道它们的来历。要知道,南方人是很少吃这个的。有人说,山芋不是白薯,也不是红薯,它是另外一种植物。看看山芋的叶子,果然细碎的与众不同。这些瓜秧不像北方常见的红薯那样在地里蔓来蔓去,而是葱茏地抱成一簇。于是相信,山芋就是山芋,与那种叫做红薯的植物截然不同。   就在这话几乎肯定了的时候,我们的目的地到了。一下车,我就急不可待地问当地老乡,山芋是一种什么农作物,六十多岁的大妈热情地说,这就是山东的地瓜啊,只是品种的不同而已。一路上的猜测,终于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尽管答案相反,令人窘迫。好一个让人费神的“山芋”,原来就是换了个名字的地瓜。原来,红薯在各地都有不同的称谓,比如番薯、白薯等等,大抵因它是舶来之故。这16世纪流传到中国的植物,因味道的甘美,食用价值和营养价值的丰富,在中国的土地上衍植不衰,足见它生命力的强大,和功德的非凡。   村野里,青草漫漫,静静地渡着时间,享受着生命的无涯。高过人头的玉米地,矮小于泥土的花生棵,起落着蚱蜢的豆荚秧……它们没有走过秦时的明月,却在一百多年以前,不远千里从山东来到安徽的来安,和故乡的子民一起落脚,一起相依,一起不离不弃,把日子过得不愁温饱,周而繁复。我不禁想问:想当年,它们是怎样跋山涉水,和着水鸟的争鸣和青草的鲜美,与山东逃荒的移民一起在长山扎下根去,花开花落,一代代延续至今?当年逃难的人们不舍得吃,饿着肚子,也要把一粒种子带过江去,这是怎样的一种痴情,而后来的人们遇见它们,又是怎样的一种惊喜?!   说话间,正德领我们走进一个院落,这是一个地道的山东民居,石瓦结构,蓬顶起脊,严整的院墙和敞开的院门,刚柔相济地组成了粗而不陋的房体,打量周围的房屋,全是这种格局的造型,它简朴,执着,传统,古旧,一座座方正的小院坐北朝南,像在无声地等候着什么。望着这些亲切朴实的房舍,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身在来安的山东人,历时百年,几代更迭,依然沿习着老家的建筑风格,不曾改变山东人的生活习惯和劳动习惯,他们坚守自己,像坚守这些石头房子和山芋土地一样坚守至如今。他们是在等候什么?又是在坚守什么呢?   听着熟稔的乡里乡音,说着毫无隔阂的家乡方言,几条长凳摆上场院,这又让我想起三十多年前的一些情景。我还是孩童。在我们老家,就经常坐这样的木板条凳,一家人夏天围着方桌吃饭,冬天围着炉火取暖。小孩子用它摆龙门阵玩耍,老年人坐在上面休息打磕睡,一刻也离不开它。儿时曾扛着长凳在夜晚的场院里看电影,看不着的时候和小朋友拉着手站在上面,招来后面的人的责骂和怨声。如今这样的条凳在山东老家都见不着了,可长山的老乡还在使用着它,崭新的生活并没有将老旧的家什淘汰,反而在这里成了我们找回记忆的物件。   问是怎么盖起这样地道的山东民居的?正德给我们介绍说,那时,人们刚刚移民过来的时候,一间小茅屋把人口安定下来,然后再续烟火过日子。老家的人们听说这里还生活的下去,就陆陆续续千里迢迢地奔来了。上世纪70年代初期,一批又一批的山东石匠来来安砌墙、采石、造房子、盖屋子,有不少在此地娶妻生子,落户来安。另外还有一些手工匠,他们带来了老家的技术,编织着山东人喜欢用的农具。煎饼、花生,鏖子、棉条筐,凡是山东人喜欢吃的,用的,这里的人都在继续沿用,并且很完整地保存下来,流传下来。   看多了山下的徽式建筑,猛地看到熟悉的山东民居,心里多少存在它乡遇故旧的感觉,因而我们的眼睛里透着欢欣。也同样,透过长山山东人的目光,也能读出同样的眼神。这乡音不改的“山东”两字,在长山这个遥远而又陌生的村子里格外亲切,不仅如此,我发现这里的山东人,大多是我生活所在的县城周围的老乡,他们在各个时期从临沂各县的村子里逃荒逃难,投奔亲戚,没忘了自己的出生地,上年纪的老人都记着故土地名,记着儿时的玩伴,和当年村里发生的一些事情。沿着他们下南湖的时间追溯,可上溯至民国16年前,而路线则是几乎全都是从临沂的费县、平邑转辗来安。   当时北方灾害严重,民不聊生,有些人就下了南湖,落户长山、罗顶一带,在这里暂以生存。可以想见,当年有多少人往反于山东和安徽路上,多少人饿倒在下南湖的途中。那时候音信断绝,几乎得不到前方和后方的半点儿讯息。他们一边讨饭,保证生存,一边沿着前面的足迹继续辗转,继续投奔。所以,当年老的祖母们拉家常时,多半都是讲当年逃荒的历史,给晚辈们讲故事,也离不开山东人下南湖的情节。山东临沂的费县、平邑,这两县与我所住的县城比邻,应该是近乡情更怯了。听说我是临沂人,他们拉着我的手,和我说着熟悉的山东话,甚至比我这山东临沂人更纯粹的本土话,握着不肯松开。   我采访的第一个对像,是位83岁的老人,名叫梁洪省,山东临沂费县人,老家住水崖乡大湾村,1930年出生。1937年幼时跟父母来长山那年他才8岁,生活了一段时间后,于16岁时回过了趟山东,因为老家还有几亩田地,16岁的他到老家后,在叔婶的指导下以种地为生。20岁在老家结婚,娶妻生子之后,再次返回长山村,生活到现在。因为这时有他的父母兄弟。第二次回返长山时,坐的是火车,晚上坐上车,天亮到达张八岭火车站。老人现在9个孩子,8男一女,大的63岁,小的42岁。今年清明节,老人在孩子们的陪同下回乡祭祖。   梁洪省8岁跟父母来长山时,全家有五口人,弟兄仨个,在路上走了39天,9天到达中途的一个古城,用了10天时间到杨郢乡,最后到达长山。那时,梁洪省老人的父母都30多岁,父亲1947年去世,时年40多岁。母亲辞世时80多岁,已去世20多年。他们全家的到来,是投奔姥姥家的姨妈,8岁时,姥姥还健在,是山东更早期的移民。老人是民国16年来长山,一直生活到现在。在来时的路上,从家里带出的煎饼,饿了就吃几口,渴了就喝地面上的河水。   1927年(民国16年),山东大旱,很多人饿得背井离乡,为找到可以生存的地方,有人甚至走了一年,好不容易在长山这个地方安下家来。在老家,梁洪省还有一个姐姐,没来长山,当年跟父母逃荒而来时,只带了一个姐姐二个弟弟。在长山,老人干活十分干练,当过大队干部。傅佃奎是位92岁的老人,老家是山东临沂的苍山县。老人生于1921年,来时23岁。尽管年纪大了,但回答问题仍然思路清晰,能够清楚记得当年来长山的情景。他们来长山以后,以垦荒种地为生,没有什么人居住,还时常闹土匪,人们把这里叫做长山头。   在来安,除了长山以外,还有一个典型的移民村,叫罗顶村,这个村里的村民也全部是从山东移民而来的山东人。孙传正,1962年来罗顶村时,父母30多岁,孙传正6岁,全家共出来7口人。孙殿英老人今年80岁,8岁要饭来到罗顶村,后又返回老家费县,19岁结婚,跟丈夫回罗顶村居住。吕先英今年75岁,丈夫比她大8岁。李月喜,80岁,来时哥6岁,弟3岁,二个姐姐。全家人一共走了18天,一边要饭,一边赶路。大哥曾在解放军部队当工兵,从西北地质局转业。山东人离不开家,有些老人回去了,有些在当地出生长大的孩子也回去了。   李月喜的父亲后来(1958年)曾经回老家一次,直到1960年去世。母亲也于84岁那年去世。那时住的是石头房子,多半是采用当地矿石一样的黑色圆石所垒。因人力和材料所限,房子建的低矮而小,床用竹子扎起,门用草帘子串起,家具更是简陋,现在的家具,多半是后期打出。因为房屋太矮,进出经常被屋檐碰头。老人一边回忆一边沉思着说:罗顶村山东移民历史已有100多年。吕先莹的父亲来了100多年了,吕选英的亲家祖上来时,还扎着清朝时期的大辫子……   这些移民过来的山东人,自己开荒种地,山里土地没主,可以自由拓荒,从乱石之中挑出泥土平田耕种,山下的土地种不起。那些是水田,土地归财主所有,当地人大多种稻子。山东人逃荒此地后,有好心人示意,让他们在山岭上开荒落户,他人便在这里住了下来,一点点垦出土地,在山岭薄地上种玉米、花生、高粱、地瓜、芝麻、山芋,食物渐渐丰足,日子得以延续。他们说,“他们称山上山东人侉子,俺们就叫他们蛮子。他们种稻子吃大米,俺们侉子以玉米山芋杂粮为主食,多数都是推成煎饼吃。”   在长山头,随处可见村民院里的石磨、石碾,还有旧时北方劳动时用的那种藤条筐,肩背式,挎在身上便携,自由,实用。在一户人家的小院里,我看到一只掉了漆的小橱柜,雕刻着简单的花边,尽管大红的油漆脱尽,但也不失精致。在山东,这多半是女子出嫁时的嫁妆,平常是不会打造它的。他们是怎样把这笨重的家什带到长山的?当年逃荒的路上,可有新嫁的女子,可有新娘的花轿颤悠摇晃?无法想象,三寸金莲的她们,是怎么怀抱嗷嗷待哺的幼子,加入到千里迁徙的队伍里的?道路崎岖,水土不服,风餐露宿,千里跋涉,春寒秋凉,哪一个不能致病缠身?更无法想象,有多少人埋骨异乡。李月喜的母亲,就是这样踮着小脚抱着幼小的孩子跟着丈夫追随而来的,一路上双腿肿胀,双脚磨烂。   在正德发过来的长山村民的照片里,有长山老人扶犁驭牛耕地的老照片。长山石头多,土地都是新垦的,以前地里土壤薄,石头多藏在土里,许多地是不能用机器耕种的,近年有挖机把地挖深了整平了,这才能用机器铁铧犁耕地了,耕牛也就少多了。山东移民在这里居住几代人逾百年,基本已经融入和接受并习惯了当地的生产生活方式,但由于他们大多集中居住,口音、生活习惯、风俗人情却一直保持着山东的主要形态,有些老人甚至还是原生的山东形态。   来安的山东移民及其后裔约有10万人左右,主要分布在来安东北部的长山、大余郢、杨郢半塔、龙山山区。其中长山乡百分之九十以上是原山东人或山东人后裔。富饶的土地,养育了这些不同时间、不同身份和不同境遇而来的山东人,他们携妻带子,大人们走路,小孩子则挑在担子里,一对大筐成了孩子的摇篮,投靠到长山、罗顶这样在当地还很荒僻的小村,并在这里扎下根去,是需要一定的智慧和勇气的,同时也显示出了山东人的吃苦耐劳的精神。   人类最伟大的是生存,有了生存就有了一切。山东出硬汉,是这些硬朗朗的汉子开拓了长山、罗顶这样的山地,也开出了山东人移民下南湖的先河。安徽的来安接纳了他们,长山养育了他们,使这些地道的山东人能够在异乡繁衍生息,安然生存,是山东人的骄傲,也是来安人的骄傲。这让我们不仅看到了来安的生活安定富足,是一个宜居所在,还看到了来安人的纯朴、善良与包容。   山东移民历代都有,闯关东,走西口……当人们还住着半地穴式的房屋、以红陶掬水、环壕为墙的时候,山东人就开始了不断的移民,然后再步入定居的农耕生活,村落随之出现。中国是一个乡土社会,安土重迁是乡土中国最典型的特征。遇上天灾,黎民百姓不得不离乡背井,这样才有了移民这一特定的词语。这也才有了山东人的祖先记忆、家园象征与族群历史,有了一定意义上的民俗学说。   当民俗得以融合,另一种文化就出现了,谚云“入乡随俗”。然而,由于移往来安的山东人大多居住在来安东北部山区,特别是由于民国16年和民国20年这一时期战乱纷扰,山东移民数量较多,加之来安山区几乎就是无人区,适合山东逃难人群聚集居住生存,因此逐渐形成了来安的山东村。他们像一粒飞翔的种子,在狂风中,骤雨里漂泊到此,落地为家,从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成了土地的主人。对年轻人来说,他们是来安人,对老年人来说,他们仍然是山东人,他们以乡音、园舍为故乡的记号,刻记着一辈辈人走过来的历史,续写山东移民们不老的家乡情结。   资料显示,在历代的民族战争和民主战争中,山东移民都参与并投入到了人民的正义战争中。尤其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山东移民组织的大刀会曾多次配合新四军、游击队同敌顽进行作战,流血牺牲无数,火烧野牛城、张山集战斗、掩护北撤、支前渡江等群众性的抗战和解放战争,更多的移民子弟参军上前线,屡立战功。原杭州军区司令杨兴家将军、原虹桥机场党组书记李元庆等,就是从长山走出的革命家。   抗战时期的山东移民,由于皖南事变后国民党调转枪口和日伪一起向新四军、八路军开战,鲁西南战区人口骤减,大部分人口逃荒外地,除一部分逃难闯关东外,另一部分人则“下了南湖”(洪泽湖),其中费县就有近10万难民“下南湖”。整个南下的东西官道上尽是难民拖家带口的队伍。这一年是1942年。也就是这次的山东移民规模最大。现在居住在来安的80岁以上的山东人,大多是那时候逃难而来的。   在部分移民的住屋里站了一会儿,发生各家的家具很简单也很简陋。也许是因为没有生活基底的缘故,许多人家和山东老家的生活还是有一点差距。但是我看到,他们生活得很快乐。白手起家,移民之后的窘困,天为盖,草为椅,尚无一砖一瓦,百年来能过到现在,自给自足,不再挨饿受冻,他们已经很满足了。我真切地看到,这种生活自然平和,恬淡悠然的心态,都一一体现在他们身上,每一个微笑里,都是知足而乐,乐天知命的满足。   也许是因为长山气候清新,宜于生存,长山人的百岁老人很多,我们见到的92岁以上的老人就有好几个。遗憾的是,我们没见着长山村的孔庆才、刘宝银两位百岁老人。当得知“九九老人节”那天,正德他们代表山东移民文化研究会专程去看望两位老人时,很是欣慰。两位老人的身体都很好,还能干些力所能及的农活,比如上山拾柴、割草等。   从民国16年至现在,漫长的岁月中,两位老人一个是六世同堂,一个是五世同堂,是两个大家庭了。我们为之骄傲,更为之祝福。祝老人健康长寿,祝来安和所有山东老乡平安幸福!
   [ 本帖最后由 十年兜兰 于 2013-10-26 07:0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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