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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印象.乡土

2021-12-31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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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金龟子:美丽的囚徒

我似乎想要歌颂金龟子,好像它是一个伟人?英雄?造物者?都不是,它只是在我的脑海中留下的一个美丽的影子,我只是惯性地赞美美好的记忆。

夏天燥热,金龟子多栖息在桉树上,用它那金钩子般的爪子紧紧抱着桉叶,它的盔甲散发着一种迷人的金属光泽,那是颇有皇家气派的黄绿色。它的眼睛就像天真无邪的乡下少女,带着慈静的眼神。我怀疑神话里一定遗失了某一篇,那是描写少女如何变成一头小母牛,然后又化为金龟子的桥段,因为三者的眼神实在太像了。

金龟子楚楚动人的眼神还在于那对灵动奇艺的“睫毛”,那是一顶电视里龟丞相的长赤帽。赵匡胤发明了这样一个让文官“正襟危坐”的神器,以利于统治的正统和延续。但是毫无疑问,帽子的形象起到震慑的作用,既让戴者“感恩”“”戴德”,又让见闻者肃然起敬。

金龟子却不是官员,即便它的前世可能是宋庭一品大员,此刻却只能栖息在返璞的树庭上——大叶桉,拥有挺拔光洁的树干,葳蕤森严的密叶,树干深据大地,吸干营养使其他植物面如枯槁,树叶独特的气味只允许金龟子尸位素餐……大叶桉其实是古老庙堂的化石。

金龟子此刻已在庙堂之远,它仍旧拥有美丽的外衣和可怜的眼神,却已沦为囚徒了。它的小腿尽折,而翅膀轻度伤残。它的大腿被插在竹签上,变成了一台生物电风扇,一个孩子正手持着享受着夏日的微微凉风。无腿的金龟子保持一个昂扬的姿势,它只是往上飞,远不落地,但它却只能固定在那根五厘米高的竹签上,像颗忠臣该有的受刑的头颅,“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如果是两只金龟子,则逃脱不了大难临头各自飞你死我活的悲剧,它们被绑在同一根线上,但是永远不会朝一个方向飞去。一个求新路,一个守旧道,同时,它们永不放弃,一次又一次拖起同伴,朝着死亡和更迭撞击。



2.泥鳅:不死的生存之道

我的鱼缸从不缺乏过客,但是泥鳅确是长客。

但是身处鱼缸,像是泥鳅寄人篱下的屋檐。它可以在泥里靠一点湿润蛰伏,他用鳃呼吸,也可以用肠子呼吸,它生命力天生顽强。它可以躲进那乱石嶙峋的夹缝里,也可以在水草纠葛的根系里,在垃圾袋里,破鞋中,女人扔掉的奶罩里,瓷罐,网……它喜欢找那种最无人问津的地方,就像个桃源中人,不管魏晋。

可是,人们终极还是抓住它了,用火灰弄瞎它的眼拭干它的黏液,用火钳夹出。并把它放进鱼缸(或者说蓄养缸),然后一条一条慢慢杀掉,缓期执行。

相对于金龟子的绚烂,泥鳅保持一身土气,能在缸中存货数月,甚至几年,这取决于它们的脾性,不排除有个别烈性的泥鳅,死得极快。但是泥鳅也一种特别的功能,它们离开原本的环境,却能演化出令人咂舌的本事,它是入乡随俗的经典代表。泥鳅能在缸中进行天气预报,阴天则出水叹息。它有选择地翘起胡子,一根代表一个阴天。人们觉得泥鳅美中不足的是,它只有六根胡子,不能真正取代电视里那不靠谱的天气预报,所以最终还是要杀了它。

在它死去之前,一个孩子如同巫师来到缸前,咒道:

“泥鳅儿,泥鳅儿,晚上千万别乱跳,跳出来你就会死掉。”

泥鳅是虔诚善良的,只有在天气大变时,才会跳出鱼缸,在屋里徒步,直到死在一个没人知道的角落,或者跳进老鼠的胃里,绝不给人们增加一点儿麻烦。



3.我:可怜的小黄牛

我从来没想到,大伯父会夺走我的小黄牛。

我的小黄牛,我不知道它从哪里来,它是真正的孤儿。当大伯父把孱弱如寒蝉的它交到我手里时,我便把它视为最亲爱的伙伴。

我小心护着它,不让它吃到有农药残留的野草,或者容易导致拉稀的植物。我无时不刻地盯着它瘦骨嶙峋的骨架间那个凹进去的“胃”区,观察它的饱和度,怕它吃的不够或者太撑。我不让它和其它残暴的牛呆在一起,还让烦腻的牛虻无机可寻。我像梳理宠物猫一样梳理它那稀松的短毛,用干燥的细沙铺垫牛棚。我简直是要食同席寝同塌噫。

但这一切,都不能阻止大伯父把沉重的牛轭套在它瘦长的背上,它还在成长的骨架。它像伏尔加河上的纤夫,像我梦魇里的眼神,茫然不知所措,每每在梦中让我莫名的流泪。它的力气还未成熟,可是大伯父用斩钉截铁的语气吓斥了我,说我是个软蛋,一个娘们,我带出来的牛也是软绵绵的,翻不动一点泥。

于是他高举竹鞭,朝着我每天都注视的瘦骨伶仃的“胃”的位置,我忽然觉得大伯父是对着我的眼睛,狠狠地抽下那一鞭子……小黄牛,口吐白沫,翻了红眼,气喘嘘嘘,它的后腿不断抽栗,踢出黑色的泥土。

大伯父开始谩骂,骂牛的祖宗十八代都是一个猥琐样,一样的孬种,骂它是驴和骡子生的,逆来顺受的狗杂种。把它骂得眼噙噙又汗淋淋,它只是一只刚开始犁地的牛,在无边无际的谩骂中,硬着头皮,低下硕大的颅骨,直低到田埂间,把口水和汗液都抹煞在不断翻起的黄土地里。

那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的小黄牛有一天尥蹶子,挣脱了木轭,跑到后村那个“牛石”上,它的血被屠夫放了出来,它仍旧用无辜孱弱的眼神盯着我,徒留我在一旁歇斯底里。



4.伯劳,电线上的暴君

自从村里铺上了电线,伯劳鸟就很少停在树枝上了。没有树叶的遮掩,它可以看得更清楚,它凌厉的眼神,穿透了几公里的空气。

黑仔如同伯劳一般,站在他崭新的楼房上面,注视着村口的三个鱼池。

我们如同野草,趴在漫长的田垄间拔草,不时斜藐着黑仔的动静。

伯劳只有猎物的一半大,但是它的尖喙和利爪,能一把刺穿猎物的头骨,将之悬于脚下。黑仔身高不足一米七,却筋肌暴戾,心狠手辣。据说他曾手握铜锁,一个上勾拳让隔壁村的“长条马”脑震荡。村里一帮稀奇古怪的马仔成了他的跟班。

我们自然敢怒不敢言,为什么三个池塘就这样被黑仔“承包”了二十年。我们的鱼、虾、田螺、蛇、水龟子全部没了,我们连洗澡的地方都失去了。村里照旧是默认了,没人去管这些公用的地方。

时至中午,伯劳仍旧一动不动地立在电线上,没有猎物,它也是干瞪眼。黑仔终于下楼去喝酒了,太阳越发的烈。

我们心中一阵翻腾,没一会儿,全部跳进池塘里去浪了,在水里翻滚,在泥土上潜行……

终于把手脚都泡了个又皱又白,站在树荫下草地上,让水自个儿淌干……这时候黑仔一身酒气,带着马仔走了出来。马仔们上来一顿搜身,在地瓜藤里搜索,什么也没有。黑仔不解气,喊了一个马仔:

“你过去,给那个最高的一个大耳光。”空气中一声闷响。

“我又没偷你鱼,你怎么打我。”堂哥委屈极了,嚎啕大哭。

“凭什么?知道我放多少苗,上交多少税吗。下次看到下水,把腿抡断。”黑仔就像伯劳一样,怒睁着眼,岔起双臂,就像一对翅膀。奇怪的是,我竟专注地看着他项下的那挂金链子,闪闪发光,就像某种轰鸣的汽笛,让人晕眩。

这时,伯劳从电线上跃起,往高空飞翔,然后如同子弹般俯冲而下,一把抓住出洞的蛤蟆,用利爪一下子刺穿了它的双眼,然后仍旧挂在电线上,一动不动,像个嗜血的暴君。



5.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每逢农历二月初一,是“乞龟节”,我们村家家户户都会供奉神龟。那是用糯米制作而成的,经过手工不断擀碾,使得“龟皮”看起来晶莹剔透,如同孩童的肌肤,做出龟壳、龟爪、尾巴、龟头,惟妙惟肖,再用两颗玻璃珠镶嵌,画龙点睛。

每户都如此虔诚地制作,就为了二月初一这天,让神看见。当然,人们也会在那一天评头论足,互相比较夸赞一番。

这个古老的习俗,不知从何时就有。传说保生大帝是白龟转世,闽人信之,以此纪念,祈求财运。

后来,这个习俗似乎有些变了样,很多人因为制作糯米龟繁琐,索性改为“蒸蛋糕”,一大箩,代表一头龟。刚开始还有人在上面画出龟的模样,后面逐渐就简化为“素面朝天”了,一来方便,二来干净好吃。这种转变也就是几年的时间,快得如同互联网的噱头,人们更相信科学以及眼见为实。

再往后,年轻一代,估计连“乞龟”是什么都已然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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