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散文网

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散文阅读 > 抒情散文

抒情散文

乡村地理物象图(三)

2020-09-18抒情散文房子
乡村地理物象图(三)1、不变的田野北面和西面大片的田野,中间各有一条路伸展过去,挨着路流淌着一条沟里的溪水。田野里凸起的土堆坟,在整齐的绿色方阵里,星罗密布。有从村子里出来的狗,跟着去田野劳作的人,走到那里去。路边的白杨树从小树苗长起,几年
乡村地理物象图(三)              1、不变的田野   北面和西面大片的田野,中间各有一条路伸展过去,挨着路流淌着一条沟里的溪水。田野里凸起的土堆坟,在整齐的绿色方阵里,星罗密布。有从村子里出来的狗,跟着去田野劳作的人,走到那里去。   路边的白杨树从小树苗长起,几年后就高耸入云。青色的树皮泛着光泽。蚂蚁、小虫子,从泥土里爬出来,小小身体紧紧依附在树皮上,从底向上攀爬。阳光下,它们像一条蠕动着的黑色线条。手掌大小杨树叶子上,有绿色的毛毛虫在蠕动。   秋天,父亲走在这条路上,他的影子越来越小,你跑步追赶父亲。干裂的泥路,在他的脚下,发出粗糙的摩擦声。他踩断的草,脆弱地倒伏在地上。草上没完全蒸发走的露水珠,濡湿他的裤腿。铁锨在他的肩膀上晃来晃去。他在田地的一头停下来,蹲到地边,抽完一袋烟,把铁锨切入泥土,左脚站直,右脚用力踩到掀的一侧。整个上午,他重复着一种动作,像一个简单的机器。田地里的土被翻过来,新鲜的土裸露在阳光下,湿漉漉的。   那大片黑褐的泥土接受阳光照拂,在田野里无声地深呼吸。你在父亲的身后拣拾麦根,把它们运到田边。父亲在田地一头,大声喊你,声音暗哑而粗粝,像从土地发出来。你去那边将一些干枯的草收拾到一起。   你跑到地块中间的坟头上,站在尖顶。土堆上遍是夏天疯长过的草,秋末之际略显干枯,枝叶灰白,一些粗大的植物枝干还没完全干枯,坚挺竖立着。父亲的眼光落在坟头上,自言自语:一晃,张XX死了多年了。你知道这本是张家的坟地。他们家原是这个庄子里的富农。   父亲和你背上驮着绳子捆好的一堆麦根,走在回村的路上。父亲说着那个埋在土堆里的人,那是一个古怪的老头。父亲说他吃饭时,一点点吮吸碗里的汤,或者菜水,细细品咂,声音很响。那时父亲走过他们家门口,都能看见这个人坐在一个石碾子上,父亲会停下来和他说话。张老头一边说话,一边把舌头伸到碗里,一点点添干净菜的汁液,他不浪费一星点油水。无论是冬天还是夏天,那个老头总是带着一个瓜皮帽子,帽子顶上晃动着一撮红缨子。父亲说这个人,最后拥有了十几亩土地,土改时被划成了富农成分。   走进村子了,有一些人端着饭碗站在宅基上,和父亲打招呼。你跟在父亲身后,东瞅西看。村路南边水井旁,几个挑着水桶扁担的男人,站着等前面的人从水井的水打水。左边,挨家挨户的人家,从院子里传出抽拉风箱的咣当咣当的声音,白绸烟气从外边耸立的烟囱里冒出来,村子人家烟囱的烟,一起飘到了村子上空。   你觉得饿了,听到肚子在叫。风吹过村子里唯一的那条路,一些树叶滚动着,从你的脚边跑过去,你看着那些树叶跑跑停停,然后,就看到了你穿着露着脚趾的鞋子,你的黑色脚趾从顶破的洞口里,伸出来,像一只乌龟从它的贝壳里,伸出头颅。   你背着麦根,踉踉跄跄地走着,汗水从脸上和脖子里汩汩流出来。气喘吁吁的你扔掉了那驮麦根。你一屁股坐到上面,面孔朝向西边,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汗水。你急促的呼吸声缓和下来之后,看了会暮色里暗淡下来的田野,重新背上麦根,继续往前走。你走过的院子里传出来孩子的哭声,大人粗劣的斥责声。另一所院子里,传出鸡鸭鹅的叫声,那些嘈杂的饥饿声,那么肆无忌惮。   你在村路上,遇到了你同学张小同,他和你同班,你想起小学二年级时,看到过这个同学的父亲胸前挂着一个巨大的纸牌子,上面黑色毛笔字写着“打倒富农分子张XX”。他和几个弯着腰低着头老头儿,在站成队伍的小学生面前。一个老师站在他们身后,举着拳头高喊口号,小学生一起举起拳头模仿着那样的口号。有人从地上拣起坷拉或者小石子,朝前面的老头投掷。张XX头上中了一个石子,额头冒出的血流到了脸上。那年,父亲说,张XX用一片刮胡刀片,割断自己的动脉,死掉了。   你看到人们口中的“坏人”,这个称呼在你心里只是一个概念。人们通过一个概念去干一些事情,你在那天,瑟缩着,手心都出了汗。那些飞着的坷拉和小石子,就是人们说的枪弹。   在那个村子里,相比于鸡鸭鹅狗的声音,人的声音是稀少的。你听着那些声音,走到了冒着热气的灶屋里,母亲掀开了一个大圆锅盖,端着一个水舀子,她正在将搅好的面糊倒进烧开的热水里,那叫糊涂。那时,一张很大的案板上,放着蓝边的瓷碗,里面盛着母亲烧好的面糊。 那样的日子,村子在田野的包围里,像呼吸微弱的人,疲惫着进入了睡眠,整个村庄像睡过去不会再醒来一样。那晚上,你躺在一个稻草铺成地铺里,梦到月光下的田野。那些睡在坟头里的人,都闭上了眼睛,仿佛比活着的人睡得更为恬淡而安宁。
                     2、老槐树   老槐树端着巨大的身架,它头顶的树枝,像一根根头发在摇晃。   在宅基上,它是最好登高远望的去处。它比你早出生很多年。它遇到你就很老了。它的身子短粗,像一个矮胖子。它比那些田野路边白杨树的树身矮许多。你伸开双手抱它,能抱到它腰身的四分之一。   那里的人从没有长成过这么粗壮的。村庄里的人,身体是精瘦的,肤色是黝黑的。夏天热得人呼吸困难,你常常会爬到粗劣树杆上,树身的黑皮,粗糙而有着巨大的裂纹,它们并不锋利,一溜溜的,给你提供了攀援而上的方便。   你蹲在树杈上,看过屋顶上鱼鳞一样的瓦片。继续登高,可以看到远处的村庄。风在树杈之间流窜,闷热的身体进入了那些风,一阵阵的凉爽从肌肤里泛溢出来。槐树叶很小,那么椭圆的、精致而透明的,在阳光照射里,内里的纹理清晰可见。你想,它们在阳光里都是轻薄而欢乐的。   那是一个小小的天堂。在夜色降下之后,它们都变成了黑色的。夜晚,那槐树上是最神秘的去处,也是最容易藏身而不被发现的地方。大人们围着树下,往上寻找,也不会发现你。那里稠密的叶子,就是你的天罗地网。   那棵老槐树上生长着你的远方。在树上能隐约看到远处的一些楼房的,那里不过是几里路外的县城。它们藏在灰色的烟雾中。中午阳光强烈的时分,那些楼群就更真切,像后来人们传说的“海市蜃楼”。你趴在树上,看那些影影绰绰的楼房。后来,你有了去县城的机会,每一次都会想到站在老槐树上,你最想看的就是蓝天下的那些楼房。   母亲不让你在晚上爬老槐树。母亲说这棵树下死过一个人。她说树身到晚上会有一种奇怪的声音传出来。她给父亲说过多次,要砍掉它。父亲说他从没听到过什么声音。吃完晚饭的父亲,常站在树下抽烟。那时白花花的月光从树枝的间隙落到地上,那些影子和在月色像印在地上的画。父亲说,世上没有比这么好看的画了。   为了不让你爬上这个老槐树,母亲多次讲一个死了的女人。若干年前,一个穿着黑色布褂年老的女人,披头散发地出现在老槐树下。母亲认出了她,一向整洁的老女人踉跄着奔跑过来,吓坏了在树下乘凉的人。大人们惊慌地跟在她的背后,大喊着别被她咬着。她儿子惊慌而痛苦地说着母亲被狗咬着了,疯了,见人咬人。当晚,她被儿子带回家,儿子用绳子捆棒了她一夜。据说她已经无药可救,儿子到一个铁匠铺打了一副铁链子,将母亲锁住一只脚,拴到这棵槐树上。   儿子会把做好的饭盛到碗里送过来,放到她面前。老女人手抓、舌舔地吃碗里的食物。那只碗里也经常放一些水,放在近前。她端起它喝水时,牙齿咬住碗,一下就咬碎了。后来,她看见碗就拿到嘴边去咬。她爬在地上,张开嘴,舌头伸出嘴外边,猛地一口咬住盛食物的花碗,坚硬牙齿发出“咯嘣咯嘣”的响声。花碗的碎片从她的嘴里吐出来。   她死在了槐树下。多年后,家里人提出养一只狗看家,你母亲一听就断然否决。母亲把这个事件说给后辈们,既然说开了,母亲连爬那棵老槐树,也不允许了。秋天,树上天空的月依然是盛大的,落到树枝间和地面的光,是皎洁的。那种浩淼的清辉,笼罩着天地之间。后来,你到了城市生活,再没有见过浩大清渺的月色了。或许因为,那时的空间都极其干净,纤尘不染。   笼罩在白色月光里的老槐树,你不知道哪年砍伐掉的,什么原因也无从知晓了。你常在梦里看到,灰色帷幕从夜里降落下来,圆月在天空挂着,有什么东西打碎了白光,你从中逃出来,走出通往村外的一条僻静的路上。在傍晚或者早晨的雾气缭绕中,走入田野的你衣服湿漉漉的。那时,你觉得一直隐藏在某个暗处看着你的人,再也看不见你了。你那么走着,整个春天里,你脑袋里的老槐树的白色花瓣不断掉下来。   你一直想着自己离开村子的那个春天,白色花瓣铺天盖地,起风的时候一直飘落下来。那像是一双眼睛,无数次地惊鸿一瞥。你觉得自己的身体跟随花瓣轻轻曳动,你轻然地像一缕青烟。一瞬间,你又像一滴不断洇开的水,进入到那片渐渐显露的太阳的白光中。你看见了那个身影。在那里,老槐树下,站着一个想着出逃的少年。
           2014年1月19日 [ 本帖最后由 房子 于 2014-2-17 09:32 编辑 ]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