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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之歌·彩云之南

2020-09-17叙事散文苏相宜

生命之歌·彩云之南离开云南一个多月了,始终不能很好地用文字安放那十天的记忆。十天,不过是生命里的一瞬间;十天,在脑海留下了太多动人的画面。我有了紧迫感,再不动笔记录,担心时间的洪流冲散那些画面;人生能有几场美好的际遇,它们是不该被忘记的。
生命之歌·彩云之南   离开云南一个多月了,始终不能很好地用文字安放那十天的记忆。十天,不过是生命里的一瞬间;十天,在脑海留下了太多动人的画面。我有了紧迫感,再不动笔记录,担心时间的洪流冲散那些画面;人生能有几场美好的际遇,它们是不该被忘记的。 相聚春城   从未去那么远的地方旅行那么长的时间,我花了两天收拾行李;并非需要带的太多,而恰恰为了精简到我一个人带得动。四月八日上午十点,我洗完衣服匆匆出门,此时距离登机只有一小时,我花六十元拦了一辆的士上机场,司机和一个环卫阿姨帮助把我的轮椅折叠进后备箱。   中午,飞机降落在红色高原。昆明长水国际机场的空姐一直送我到机场出口。我用打车软件招了一辆车,司机让我去入口等,我这个近视眼竟然没看见矗立在大厅的玻璃电梯,跑了两趟冤枉路才乘电梯上三楼入口。   抵达金鹰酒店,我一进门有亲人团聚的感觉。生命之歌论坛上那些熟识的网名今天和真人对号入座了:拄着单拐的湖北大姐“丹心”;轮椅上插一杆大旗的胖胖的重庆“山人”;同样把大旗飘扬了十天的瘦瘦的“同行”;留着齐耳短发,说话总是温言软语的站长“追梦”;还有身穿标志性的军绿背心,言行风风火火的领队“老鬼”。老鬼冲我指一指服务台:“先去办房卡,再回来领衣服帽子,装轮椅风盘。”我懂得,这种残友聚会就是要跟在家一样:人人平等,事事自立。   我也认识了室友——西安妹子春。进房间后,春对我说:“姐,以后咱俩交换轮椅坐,你用小轮椅才方便进卫生间,我能自己拄拐进去。”未来十天里,我们成了团队中最闹腾的小姐妹。   残友们陆续从全国各地、用水陆空各种交通方式向金鹰酒店汇集,因此欢迎晚宴延后至七点开始。大家自己出节目,春朗诵了小诗《请为轮椅铺一条小路》:“人生漫长风雨无数/谁都可能把轮椅光顾/谁能一生只甜不苦/谁能永远昂首阔步……坐上轮椅并非不幸/只是换种方式走路/只要脚下畅通无阻/轮椅也能天涯漫步!”云南行的本地联络人赵老师,郑重地讲了一段话:“这趟旅行会‘很苦’,大家要准备‘乐于吃苦’,学会微笑面对我们的生命。”   生命之歌公益网八年以来组织了十一次“让残疾人旅游不再是梦”活动,足迹遍布19省。此次云南无障碍考察是规模最大的,成员137人,其中坐轮椅的64人。晚宴后,我坐在大堂门口吹吹风,想起追梦姐姐的致辞:“走出家门,走出心门,办法总比问题多。”



我是记者   出发前,“同行”老师在QQ上让我做云南行的随团记者。我没有写报道的经验,但我希望每次出行有不同的体验,更渴望为“生命之歌”出一份力,就欣然答应。   到了酒店,我首先找同行老师报到,下午我在房间睡一小会儿,就开始看他给的文字材料。我知道自己不仅是来于观光的,而要为报道而看,为不能来的论坛其他残友而看。   而我手机的镜头,总能拍到同行老师坐在角落里,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埋头默默工作。到昆明第一天,他告诉我一个坏消息:酒店无wifi,我们笔记本也只有两台。从此每天晚餐后,我闷在房间用手机写好草稿,再下楼去同行老师的房间发贴。其他记者和带相机的队员们也去他那儿汇总,我排长时间的队才轮到我用电脑。刚登录论坛,掉线了,我和同行老师弯下腰,手都够不着桌子底下的网线电源,海鸥大姐走过来帮忙插稳电源。同行老师是截瘫,整天颠簸久坐,他晚上回宾馆双脚都肿了,海鸥和洁儿姐把他抱上床,用药酒给他按摩腿。他一个劲儿地叫,洁儿姐用手指戳着他脑门说:“再不听话,把你的腿掰折算了!”我和志坚在旁边起哄大笑。这里没有领导。   记住“阳光凯勒”这个网名,是由于他和珍珍传遍论坛的浪漫故事。凯勒是一名热心勤奋的生命之歌记者,手机存不了文档,他就手写稿;他因脑瘫手脚不灵,但处处有他举着相机认真拍照的身影,哪怕照许多次才选得出一张清晰的。在滇池,我不敢像其他轮友一样练习翘轮椅,凯勒拉着我的把手往后面放倒,问:“怕不怕?求饶不?”我坚决地说:“不怕!不求!”他继续慢慢放,直到我头晕目眩的仰躺在地上喊救命。赵老师微笑看着,说:“凯勒你做得好,但做得过火了一点。”他俩把我拉起来,我气得半天不理凯勒,他依然乐呵呵地帮我推轮椅。如今我有胆量自己滑下坡路和翘轮椅上小台阶,要感谢凯勒许多次的“恶作剧”。   论坛评比四月份优秀版主,管理部奖励我五十元话费。更令我觉得光荣的是同行老师的跟帖评语:“云南行,相宜小丫头给我印象最深刻,时时不忘使命,刻刻不忘职责。我们老了,新一代小朋友们要跟上接班!”
现在每次出门,我会想起同行老师的叮嘱,时时不忘关注无障碍。他说:“我们是无障碍设施的真实使用者,我们有发言权。”

人人都是志愿者   民族村的启动仪式上,进行了残健互动小游戏。志愿者胡云飞在发言时哭了,她说:“平时讲帮助残疾人,都是理论上的。我戴上盲人眼罩的短短几分钟,体验到了残疾人做事的有心无力……”残友们也被这小姑娘感动得泪汪汪的。   云南一路走下来,恰如我们的主题名称——“残健同行”。三地学校的志愿者人数都是20-30人,每回上下车抬轮椅和背人要花费半小时,轮椅把车内过道挤得满满的,那些志愿者发明了一种上车方式——男生踩轮椅“飞”过去,然后他们仔细擦干净轮椅。进石林的两公里路,云南师大商学院的小同学们推着轮椅,粉红队服与翠绿志愿者服组成的队伍绵延百米;在丽江古城,青石板路能把人骨头颠散架,推我的丽江师专的文建秀姑娘手指都磨破了;大理古城原本是自由活动的项目,但大理建设学校的志愿者们主动留下来,一个小姑娘的话令人感动:“叔叔阿姨你们难得出来一趟,所有景点我们都要尽力带你们去看。”我们三号车的队员不忍心再折腾那些在烈日下辛苦一天的志愿者,半数的重残队员做了“无组织无纪律”的叛逆者,不下车直接回宾馆。美优大哥说:“我叫儿子在大学里有公益活动必须参加,儿子问为什么,我说就算为了你老爸,老爸出门经常是靠志愿者帮助。”   洁儿姐是健全人,却把生命之歌的伙伴当亲人,在云南她既是追梦姐的助理,更几乎是每位轮友的志愿者。从洱海码头到午餐馆的长长一段上坡,洁儿姐左手牵我、右手牵流星雨老哥,拽着两轮椅朝前跑,那场面叫一个拉风!   还有我们重庆的李姐,是三号车的主劳力,除了抱自己的老公上下车,还一直替小志愿者们搬运重量级的轮友,每次忙完她大汗淋漓地瘫坐在座位上,我们说嫂子你太辛苦了,她笑:“毕竟自家人也是残疾,这辈子都无奈地这样了,再不做些善事,下辈子还不知变成什么样呢。”   还有“天涯行”。昆明的第一天,我在民族村逛累了,集体步行转去滇池的时候,天涯行大哥让我拉住他的轮椅把手,他拖着我仍然以风驰电掣的速度走在团队的前头。在大理,一个无障碍厕所的坡道被货柜占据,男厕变成杂物间,我们所有人不得不排队使用女厕。天涯行发扬绅士风度让女士们优先,他自己则苦等了一小时。   行程尾声在“无障碍座谈会”上,团长追梦和领队老鬼向四位司机师傅、学生志愿者们、还有各队优秀队员与陪护颁发了公益证书。丽江师专的志愿者代表发言说:只要不计得失地付出,人人都是社会的志愿者。



生命在于折腾   四月十日下午自由活动,我们早晨就七嘴八舌讨论去哪儿玩。正午十二点,四辆大巴分出两辆,载着报名昆明园博园的30人出发。老鬼也上了车,他说:“这么一大帮人,我不带着能放心吗?”   车上,大家兴致勃勃传看鬼哥二十年前的照片,十九岁的他穿着飒爽军装,岁月改变不了的是脸上那份英气。鬼哥在网上有许多名号——“轮椅行天下”、“轮椅游侠”、“轮椅徐霞客”;他走南闯北收集的一书包形形色色的葫芦,是我们经常密谋剪掉的目标。到园博园的门口,工作人员拦住车,说坐轮椅的才能免票,鬼哥说:“我们这儿能走的也都是肢残。根据中残联文件,一名一级重残允许免费带一名健全陪同。文件我随身带着呢。”工作人员要求先清点人数,鬼哥举起手里的一大袋残疾证:“不用点人,总共三十个残疾证,您拿去清点吧。”   我们在园内彼此搀扶下了车,鬼哥提醒:“自由活动没有志愿者,也没车来接。如果不想一个人走迷路,四点钟在大门集合。”我和春第一件想做的是找厕所。问路得知距离最近的无障碍厕所在“温室”馆,赶过去发现温室位于广场高台之上,我们分头寻觅坡道,都徒劳无获。春请求许洋大哥抬我们上去,许洋大哥严肃地说:“我才送了三个轮椅上去,一两个我能帮,但你们也要体谅,我不是志愿者,我也有残疾,不可能把全部轮椅弄上去,对不对?”我拍拍春的肩膀:“咱们继续自己找那一条‘给轮椅铺的小路’。”我们饥肠辘辘地奔波在烈日下,连路旁花坛里的树荫都是“可望不可及”。几位游客把我们一个接一个抬上一处台阶,还指点了无障碍坡道的方向。在千辛万苦到达的温室门前,我感慨:“下面几层梯子,临门的一条坡道究竟有多大意义?”雪莹苦笑:“也许常人觉得轮椅出门反正有人推和抬,谁想到咱们能独立出行呢。”   解决完内急大事,我从包里取出早餐留下的馒头和饼干,我和春在墙角分而食之,算作午饭。找厕所耗费了将近一钟头的气力,我和美优大哥、“30度小敏”姐姐、“海天一色”阿姨坐上观光电瓶车代步。走马观花看了各国展馆,再下车步行到中国馆的“天涯海角”室外微缩景观前面照了相。听说爬上山也不过是大门,我们四人决定下山原路返回。   大门集合之后,鬼哥让大家打车或乘公交回酒店——他建议尽量尝试公共交通,至于还想玩的就跟他去火车站吃夜宵。众人踟蹰一会儿,一部分人向鬼哥领了各自的残疾证去坐公交,一部分人组合打车,鬼哥身边还剩十人。他问我怎么打算,我说:“今天就是豁出来跟你‘鬼混’的!我回家不走昆明,我想看一次昆明火车站。”   真可以自己挤上公交吗?马路上撞着车怎么办?迷路怎么办?晚饭和下一站卫生间又在哪里?这些问题我顾不得细思量了,六台轮椅跟随老鬼穿行在车水马龙、路面被晒得发烫的昆明街头,冲上公交站台的坡道等候车。鬼哥让大家分批走,春赶上了第一辆大巴,美优、我和另四个肢残朋友上了第二辆,美优大哥撑着双拐登上台阶,而我被一位大叔一把抱进车。我和美优的两台轮椅占去大半个过道,但乘客们无人抱怨;车原本不走那个站,司机在我们恳求下也同意绕过去。下车后,我们朝全车人挥手道别:“谢谢!好人一生平安!”   在老鬼的电话导航下,疲惫地走回金鹰酒店。我在大堂跟流星雨老哥聊了聊,更加沮丧地得知我们每人二十五元的电瓶车钱花得冤,山上的中国馆各省市微缩景区根本没去看呢。我回房泡个澡,一面思索着:行程刚刚第三天,折腾的程度就超过预想的极限,我会不会被吓退回从前怯弱的自己呢?出门在外,需要修炼一颗坚韧的心——面对困难“坚”定不移、面对外界包容有“韧”。   洗干净了,精神恢复许多,我独自上街寻晚饭。在小饭馆买了碗米线,我趴在路边的高凳子上静静吃完,然后去一个川妹子开的小店选购了一条薄打底裤。转身看见春坐在人行道下面等我,她刚跟鬼哥他们从火车站回来,晚饭还没吃。我让她拽住我的轮椅把手,我带着她沿街寻找饭馆,一座省城竟然八点钟街上就关门闭户了,我们走了很久才找到一家卖抄手的。回到酒店,跟鬼哥及山人大哥聊我们今天的感受,春激动地说:“虽然今天又累又饿,但成长了好多。我想不到自己能勇敢地独自坐公交;更想不到的是乘客和司机的热情,几个小伙子没等我开口求助,就把我连人带轮椅抬上车了。”   鬼哥对她说:“你网名叫‘旅行的意义’,残疾人旅行的意义是什么?不是让志愿者服侍得好好的游山玩水,而是重新认识世界和认识自己。生命在于折腾。”



情在苍洱   上关花,下关风,苍山雪,洱海月。   四月十二日,车队在晨光中离开昆明。春含泪朝坐在车下的那个西双版纳的死胖子挥手告别,早晨在餐厅跟胖子擦肩而过,我和春很惊喜,以为他还会跟大家走下去,结果一声道别都没来得及说。我背过脸,泪水流下来:别了,春城!别了,可爱的志愿者们!   下午两点抵达大理下关镇,全体人员分别入住顺兴酒店和新世纪酒店。春推开房间的窗,蓝天白云和青山的下面安卧着一排排飞檐画墙的白色民居。YY姐感叹:“老了来大理过日子吧,买几块菜地、种几十亩玫瑰、再养些奶牛,天天有新鲜牛奶喝。”我QQ呼叫住在新世纪的鹤过来一起逛街。YY姐一条腿是假肢,没走多远就累了先回去;我、鹤、春,在路边摊吃了三碗洱丝(一种比米线更糥的面食),三人在夕阳下摇着轮椅前往大理火车站。   顺着手机地图,到了民族广场。晚霞的尽头,浮起一轮洁白的圆月,广场上的夜市和我童年记忆中的家乡夜市同样热闹而质朴,我们穿梭在摊位间,鹤与春帮着我挑选薄衣服,摊主们和气地允许我一件件试穿。春要上卫生间,一对老夫妻热情指路,还帮忙把我们抬下马路牙子。“下关风”名不虚传,吹得我们瑟瑟发抖,所以手臂再累我们也不敢停歇。夜晚真实的大理与想象中旅游名城的样子大不同,更像一座空旷的县城,我们仨沿着一条不知多远的僻静的支路走,说说笑笑互相壮胆。九点钟,灯火辉煌的大理站出现在公路转盘对面,我们欢呼起来,以站前的巨型花篮和天上的圆月作背景,轮流合影。春一马当先穿过车流,在路对面招手:“你俩不要光顾说悄悄话,把我甩了呀!”回到宾馆,一算总里程我们起码走了四公里,这是我和春挑战过的最远距离!春感叹:“还能跑几天就尽情跑吧。相宜姐我和你一样,回家就准备手术了,就想赶在手术前再自由远行一次。”鹤托着下巴,说:“生离死别其实是最平常的事。我们能在各自最好的状态里相聚在最美的地方,即使生命只剩这十天,我也不遗憾了。”   次日,游览崇圣寺三塔,景区特许生命之歌全体队员免费乘坐电瓶车上下山。在山顶的庙宇群落前面,一位戴斗笠、披黄袍的大和尚,笑眯眯地把他口袋里的小番茄送几颗给我和“紫玉玲珑”,我俩感激地拍下了他拾阶飘然远去的背影。院里有一株不长叶子的菩提树,枝桠上和树周围挂满了“财源广进”“学业高中”等沉甸甸的尘世祈愿。许多老人双手合十围绕树转圈,我和紫玉也饶有兴趣地去转圈,转到一大半,轮椅通不过了,我俩笑嘻嘻返回。我说,人生不必圆满,我们的生命原本残缺,当下就是最好的生活了。紫玉点头赞同。紫玉是我在论坛的老友,一个外表像男孩、内心细腻的大姐姐,她此次出行的费用是她在家里做网络兼职积攒的,她的身体状况虽然坐轮椅都累,可是旅途中她尽量学习独立。我忽然觉得,我和她一个在重庆、一个在云南楚雄,今天能在苍山之巅手拉手,还不是美好的生活吗?   第三天,我们仿佛要用最紧凑的节奏来告别大理:上午乘船游洱海,下午参观蝴蝶泉,傍晚短暂逛了大理古城的三月街民族节。晚上,凯勒、鹤、春和我四人相约上街吃砂锅米饭,头顶的明月照耀着远方的洱海——这是最后一夜看洱海月了。回去时,凯勒和鹤陪着我,走到他们住的新世纪酒店,我说剩下的200米我自己摇回去是不会发生什么事的,但两位哥哥坚持送我进了顺兴的大堂才离开。   四月十五,我们再次乘着朝阳的翅膀,告别一座城。汽车经过民族广场和大理站前的巨型花篮,我和春握紧彼此的手,倍感亲切和自豪。导游曾说,白语里的“再见”念“泪多多”,我心中千万遍地念:泪多多,大理!有朝一日若能再到这片苍山洱海间,唯愿遥远的你(们)别来无恙!




雪山小城   我和春唱着陈奕迅的《好久不见》,来到丽江。自然风物从红土地转变成针叶植物覆盖的石头山,风也更加清凉,我终于不用愁哪里买薄衣服。更高兴的是,队员们团聚住进同一酒店。我、春、YY姐分到一套三人间,房号恰好520。   午饭后,春跟随大部队从遥远的南门、我们十几人小部队从正在修路施工的北门,分头进入古城四方街。我喜欢流浪歌手大冰的《陪我到可可西里看海》,老早想去看他在古城开的酒吧,但是一瞧脚下的坎坷路,明智的选择是跟着志愿者早归。追梦姐查手机地图,从南门回古云杉酒店大约五公里,我们六七台轮椅在她带领下步行回家。或许因为初到高原,我跑一会儿就喘不上气,志愿者跟上来推我一程,我缓过劲又让她去推其他累了的轮友。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家,每个人累并自豪着——付出辛苦得到的风景才是最美的风景啊。春看到我,撅着嘴说:“你又甩下我!还是喜洋洋好,我俩连个志愿者都没有,他陪着我摇轮椅回来的!怎么样,我比你强大吧?”   第二天的束河古镇之旅,我汲取四方街的教训,独自慢慢穿行几条寂静的青石小巷,这样不担心志愿者推翻轮椅,还能腾出眼睛和心思赏景。丽江的每处建筑都是浑然天成的画,每个店标都美得像诗,每一角落都听见丽江小倩唱的《一瞬间》。快出镇口时,我突然发现搁在身边的钱包不见了!钱包里装着我全部证件、回家的机票和几百元现金,我看看游人如织的来路,要在这儿找回一只小钱包无异于大海捞针。此时身后响起马蹄声,一位穿纳西族服装的牵马大爷拎着我的绣花钱包问我:“小妹子,你是在找这个吗?”我激动得热泪盈眶,捧着失而复得的钱包再三鞠躬感谢。大漠哥骑着自行车来找我了,我告别纳西大爷,赶过去集合。大爷和蔼地提醒我:“以后把包包放好啊。”   我在当天的论坛报道中写:丽江清纯的不只是阳光与空气,还有纳西人的心灵。   四月十七,我们最后一次坐上三号车,去玉龙雪山下的东巴谷。阿胜学着大漠哥点名:“蓝天,阿胜,坚持Y,梦回天堂……”然后他就记不住了,还是大漠来点。裹头巾的阿妈上车兜售格桑花环,大漠哥给每人买了一串,下车后我们全队三十四人合了影。   东巴谷在纳西语里叫“祼美乐峡谷”,小店播放的民谣吉他声和纳西妇人弹奏的古老琴声交融在峡谷风中。摊主们赠送给每位残友一串东巴铃和一张CD,还允许我们跟可爱的羊驼免费合影。景区的保安叔叔见我走得慢,全程推我上坡下坡、为我拍照、还讲解每个景点背后的文化含义。指着岩壁上的一处图形,他说那个字在汉语里代表“爱”,一个男人、一个戴帽子的女人、中间握着定情信物。在属于我的生肖石像前,我知道了叔叔有个和我同样年纪的女儿,我请大漠哥为我俩拍了一张珍贵的合影,照片中叔叔像慈爱的父亲靠在我身旁……叔叔把我送上车,我们集体和景区工作人员挥手道别,电瓶车沿着茶马古道飞驰而下,冰凉的雪风吹干了我们依依不舍的泪水。   小城最常见的一句话是:丽江,一个忘记了时光的地方。






离别的车站   离别临近,鹤、春和我越发形影不离。下午团队早早回到古云杉,我坐在五楼走廊的尽头写报道,然后他俩过来,我们一起聊天,一直聊到强劲的晚风格格推动紧锁的走廊门。最后一天,我们仨在玉龙雪山下有了唯一的合影。   从雪山回来,我下车后独自朝前走,只听谁喊了一声,我还没明白过来,轮椅朝左侧翻了,我本能地用左臂往水泥地上一撑,一种麻木贯穿整条胳膊,志愿者围拢来,我躺着歇了几分钟才让他们抱我起来。老鬼检查了我胳膊,说骨头没事,我悬着的心放下来。整个下午我只能单手推轮椅,晚上左臂不太疼了,我就与鹤一起陪着春上街买她明天火车上需要的水杯和食物。在一处很高的马路坡道前,春春的轮椅翻倒,两个行人跑来扶起她。如此跌跌撞撞寻觅到一家超市,又靠好心人把我们抬上三级台阶。超市里没有升降电梯,一个帅哥背着春上二楼选购杯子;等她下来,我告诉她一个"杯具"的消息——食品区也在二楼!正如下午的"无障碍座谈会"上,同行老师说的好:“爱心帮助和志愿服务,永远替代不了无障碍建设。”   我们往回找小卖部。春的双手比我更累更疼,我们就走走歇歇,她讲起当年她在火车站丢失了票、她唱歌安慰自己、行人们竟为她捐够了钱买票的故事,我说:"咱们也唱歌吧,就不觉得累了。"我们三辆轮椅坐在寒风瑟瑟的丽江街头,我和春面对星空放声唱《好久不见》,鹤安静地听我俩唱。后来遇到一家店,我们请老板帮忙取了些面包。春仍然像在大理那样一马当先跑在路中间,我追上去冲她吼:"只有你手痛吗?只有你面对离别心情不好吗?这样不要命乱跑,能改变什么?"吼完我不回头地直奔酒店,半路我想一想,对鹤说:“不然还是去看看那丫头?"于是我俩又原路折返,看见春缓慢地摇着轮椅回来了。我们一块儿上我和春的房间,YY姐已经躺在被窝里玩手机,我们仨躺在另一张床上,我趴在枕头上给春写明信片,问鹤要不要我也送一张,他指指心口说:"珍贵的东西,放在心里最安全。"   第二天照旧五点半起床,带上早已装好的行李下楼退房。我到餐厅帮春接一杯开水一一这是能为姐妹做的最后一事了。我和小敏姐拥抱、和紫玉拥抱,和鹤握手,他说:"各奔东西,再见不到了……还是希望能再见到你吧。"我跟随大家到停车场,晓风残月,我坐在远处默默看志愿者们把轮椅装进回昆明的两辆车。这些天,大家给我取了许多名字一一“小不点”、“小朋友”、还有鬼哥的“小宝贝儿”。车子发动了,我终于失声痛哭,车上车下互相拼命挥手,我懂得了那首老歌《离别的车站》……   “小不点,别难过,以后出行活动还有好多相聚机会呢。”“海天一色”阿姨来到我身边说。过一会儿,海天阿姨、鬼哥他们的的香格里拉小部队也要离开了,海天阿姨拉着我的手说:“阿姨这辈子啥都经历过了,年轻时从北方到南方当知青,五十岁被火车压断双腿,八年来什么事都是自己承担。但看看其他轮友,我至少能装假肢走一走呢。我上半辈子够享福了,我知足。小不点,我们要快乐勇敢地过下去!”送他们上了车,我泪水又涌出来。海天阿姨也哭了,她向追梦示意安慰我。追梦姐揉揉眼睛,对我说:"别在外面吹冷风了,回去吃早餐吧。”   吃完早餐,轮到我、追梦姐、喜洋洋、山人大哥等十三人出发去丽水机场了。小城机场罕见这么多轮椅同时涌现,两台周转轮椅根本不够用,只得两人一批地使用,过了安检口就赶紧拿回去接下一批。或许是十天的劳累积攒到了极限,我靠在候机室椅子上睡着了,飞机上接着睡。航班晚点,抵达重庆江北机场是傍晚六点,机场一个活泼的小帅哥送我直到出口大厅,因为还要照顾一个无陪老人他才离开。我坐在回万州的车上,发了一条微信:"云南的行程常是辛苦的,云南的天空最是清蓝的,云南的人情总是温暖的。想起你们,我就有了力量回家继续好好生活。"   我一直珍存着全体人员联络名单。当云南行全程视频剪辑出炉,《一瞬间》的歌声飘出来,我们在QQ群里激动得要哭。副站长梦帅说,也许将来生命之歌也会成为过去,但在一起经历的事是你我之间的永久挂念和美好回忆;好比大理喝的三道茶,“一苦二甜三回味”,回味时其实说不清是什么味了,但至少清晰的尝知了什么是苦和甜,就很值得。换个角度说,我们一生品尝了那么多酸甜苦辣,到我们老去、身体和灵魂收关的一天,没有味知不也是最美的时刻吗?生命的开始是父母给的,结果属于自然规则,而中间过程是我们自己的。

[ 本帖最后由 苏相宜 于 2014-6-3 19:4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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