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冷风啊

那冷风啊

　　　　那个寒冬的下午，我站在清冷空旷的操场，扭头看到角落里的那棵枯树。叶子飘落成泥，枝干也被冷风销蚀，昔日枝繁叶茂的它变得枯槁、干瘪，整棵树像母亲已没有汁水的乳房。
　
　　不由得心里涩涩起来，于是想起了母亲。是的，从上次见她，我就发现她鬓角的发丝又白了许多。这几多的白，是为了儿女操碎的心。
　
　　纵然一千个母亲有一千个容貌，她们也有一颗凝结的爱心，这是我多年后为人母所体会到的。父亲在世时，母亲对我们的爱，多半是模糊的。记忆之中，是她风风火火的身影，不会做饭，没有时间做家务，更无暇顾及自己的四个儿女。身为教师的她，永远为了学生，改作业、备课、家访。据说我出生不过几个月，母亲便断了奶水抛下我离家求学进修。家中大小事务，皆是外婆一手操办，在我年幼的心中，总感觉母亲的心思永远都飘浮在外边，工作、学生，很少陪在我们身边。
　　父亲去世那年，母亲才四十出头，一夜之间，她仿似六十岁的老人。家里的境况不好，当时只有二姐参加工作，我和大姐、小弟仍在求学，现在想想她一个人的薪水要维持整个家用和我们的学业谈何容易？可是她从未少过我们一分一毛的学费和生活费，让我们在人前依然光鲜着生活。
　　十八岁，我在外地求学，认识了初恋。母亲知道后自然百般阻挠，假期里把我关进房间痛骂，我只记得她气急败坏的样子，还有一张一合的嘴，听不清在说什么，反正只有一个目的，坚决不能谈恋爱。我自认为初恋是没有错误的，就算母亲强烈反对，依然我行我素。临近毕业，突然有一天，同学告诉我，你母亲来了，让我惊愕不已，那时我们学校包分配，母亲此行目的可想而知。同行的还有父亲在世时的一位好友，据说和我们校长关系密切。那一刻，我的心里说不出的别扭和痛苦。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在一个爱做梦的年纪里，自认为遇到世界上最纯美的爱情，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不想，可是，母亲的到来撕碎了我的梦。
　　从她坚定的眼神里，我知道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是分是合，是去是留，已经不是我能抉择的。果然，在校长室，母亲对校长说了父亲的离世，说了自己的苦处。远远地，我看到母亲流泪的眼睛，红肿的脸，校长同情的目光伴着夕阳从窗玻璃中映射出来，让我无地自容。
　　我顺从了命运的安排，随母亲回到了家乡，也切断了初恋。对于母亲的这个安排，我没有反抗，也没有怨恨，但是，却有内心深处最冰凉的淡漠。母亲开始为我找工作，她调动父亲在世时的一切关系网，终于让我如愿分到了现在的单位。
　　谁知离上班报到时间不过几个月，我又突然出了车祸。

　　十九岁的那个炎热的七月，我腿部骨折，躺在病床上，一动不能动。从手术台上下来的时候，我口干的要命，母亲嘴对嘴喂了我一口水。那是甘露啊！是琼浆！半昏迷之下的我突然清醒了，她笑了，我也挤出笑容。她喂我吃药，吃饭，侍候我方便，我突然变成了小孩子，着急要回到她温暖的子宫。

　　我是那么的需要母亲，是的，我需要她，需要她的笑，她的歌声，她的坚强，甚至是她的眼泪。没有她，我不吃药，不吃饭，甚至不方便。出事后的第五天，一天她都没有来，我躺在医院等着她，不吃不喝，从白天到黑夜，直到二姐红着眼睛来到医院说母亲发高烧40度，母亲是太累了。我流着咸咸地泪水入睡了，母亲，你和儿女，有一根无形的绳索，永远也割舍不断。我离开母体，来到这纷繁扰攘的世界，每遇到挫折、痛苦与烦恼，回归母体便成为一种本能的心理反应。而母亲你呢，有了痛和累何处去释放？从我个人来说，只是肉体上的痛，我何曾知道母亲精神上的苦痛煎熬，丈夫离世，小女儿车祸，不过短短一年时间，很少过问家事的她，却要挺起家庭的重担，来面对这些不可知的伤痛。这层层重压，又怎能让她不积郁成疾？
　　后来，没有找到肇事车辆，我慢慢好了起来，能拄着拐杖行走，再后来，扔掉拐杖，我去上班了。母亲又开始忙碌的工作，生活好象恢复了过去的平静。
　
　　我们姐妹三个成家后，母亲也退休了，小弟在外读大学，母亲突然松了下来。

　　某一天，我回到娘家，外婆突然对我说，今天是你妈的好日子。当时我一楞，没听懂外婆的意思，她接着说，你父亲走了十几年，你母亲应该找个人了。我明白了，原来这一天，母亲再嫁了。可是，为什么她只字未对我说，就连祝福我也未送给她一句。
　　母亲临近晚年，为了小弟在外地几十万的购房，每个月又背上沉重的房货，剩下的工资则要填补二姐的亏空，留给她自己的，只是寥寥无几的生活费用。和大姐去看望母亲，我们见她不舍得吃，不舍得穿，一时之间都无法释怀。沉重的负担让人喘不过气来，但是母亲依然每天去老年大学唱歌、打门球，晚上到广场跳舞，打太极拳，所有的累都变成了她的笑。
　　　那一天，想着母亲受过的累和苦，我在归家路口哭了。母亲，在你的心里，能不能挤一点空间给自己，不要老想着孩子，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过的再苦再累，孩子的心也不会全放在你这儿，因为，人类的爱都是向下延续的。可是，我深深知道，劝告是无用的，母亲不会听从，只因一个简单的道理，她是一位“母亲”。

　　　冷风吹乱了我的发，更吹乱了我的思绪。

　　母亲啊，我知道，有一天，我一定会变成另外一个你。 [ 本帖最后由 丁叶 于 2010-12-29 13:29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