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散文网

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散文阅读 > 经典散文

经典散文

几个人物影像——野栗子

2021-12-27经典散文
[db:简介]


  

      我是在听说她十几年之后才见到她的。   
  最开始是三姥姥家的女儿说的,她长我十岁左右,我喊她姨。她说这话的时候并非对着我,她在跟别人讲,而我,恰好就在跟前。  
  她的原话我记不清了,大意是这样的,说野栗子跟东街的元贵在一起了,野栗子比元贵大十好几岁,我们都知道。  
  我去胡同跑,风一样的地跑,野栗子也跟着我跑,我举着画报纸叠的风车使劲转着,风车的轴是一根扫帚棍儿,和画报纸叫着劲儿,只有使劲地跑,风车才能兜起来,呼噜噜地转。  
  周姥姥的眼睛像探照灯射到胡同的各个角落。包括野栗子。
  但野栗子不在胡同里,不是胡同在册的原住民。周姥姥会播报新闻简报,也包括野栗子。
  周姥姥说,野栗子去太原了,跟某某。
  周姥姥说,野栗子坐着某某的自行车,那自行车蹬得飞快呀。我的双脚不由地跟着动起来。
  周姥姥说了很多关于野栗子的事儿,每次后面都有不同的男人的名字,多了,我只记住了野栗子和男人。 
  走六十里,就进山了,山斜的厉害,人走上去也斜,影子也跟着斜。
  山里有栗子树,不是很多,也不高大,要拂去丛林,我怕荆条子拉手,还有裤脚上的刺梨,我会等在某一处,一块石头上,看着太阳一点一点躲到山后面,天有点麻麻雾雾的时候,我喊哥哥,或某个同伴,他们从栗子树上像猴子一样蹿下来,衣服口袋里装满栗子。  
  野栗子。我的口里噙着栗子的清香,口袋里满满的栗子,全身毛毛地刺痒,心里惦着那个同名的野栗子。 
  我住在城边。四围的城墙像一口大缸溜出来的沿儿,我在靠东边儿的沿儿上。跑到城墙根儿,用五分钟,爬上城墙,也是五分钟。两条道,一条有城砖砌的台,几十个台,蜿蜒着爬上顶端。一条是洋镐凿出的坑,踩上去,正好窝一只十岁孩子的脚。我喜欢像山羊一样窝着脚往上爬,我爬的比山羊快。  
  站在城墙上,看下面,一口缸的深处,人影绰绰。有人喊,野栗子。是和我一样站在城墙上的孩子。他一定见过野栗子。他冲着瓮子底的人喊着,底下有好多人,男人和女人,我辨不出野栗子,但我跟着喊,举着手里的红领巾,野栗子,哎哎,野栗子。几个人的声音,像旋风一样打着转,穿过密不透风的空气,旋到瓮底。 
  这个结论很快得到证实,周姥姥冲着我们的背影嘀嘀咕咕,有人生没人养的……
   不知道野栗子听到没有。
  在梦里,我会出其不意地说野栗子,姥姥推推我的肩,醒醒,梦魇了。我翻个身,年少的梦是无底洞,复又跌进去。  
  知道野栗子有女儿,且大女儿长我几岁,已经是离开家上学以后了。胡同里的几个姐姐开放的鲜活,进入发情期,偶尔在胡同走过,总能碰到一两个相熟女子,旁边陪着男人,和胡同的大爷大妈笑,我偶尔碰到,也会笑一下,周姥姥盘腿坐在门口的磨盘石上,向着一对对莺莺燕燕的男女撇撇嘴。听到有人说,野栗子,我竖起耳朵,说野栗子的女儿小栗子,标致的不得了,也挎了个男人,是县里的,听说那人的爹是局长。  
  往纵深演绎,说小栗子的男人是野栗子的,男人的爹跟野栗子好,野栗子却喜欢上了儿子,儿子进出野栗子家,跟当妈的没几次,看上了小栗子。听起来拗口,结论是,一对青年男女恋在了一起,当妈的失落,据说暴打了一顿女儿,那个年轻的男子吓得不敢上门了。野栗子老了。周姥姥瘪瘪嘴,花无百日好呵。  
  我在胡同口见到了小栗子。正和三姥姥家的女儿说话,她捅了捅我。回头,看到了一张脸。  
  容长脸儿,白皙细润,睫毛翘翘的,小而薄的嘴唇,鼻子两端淡淡的雀斑,侧过去的时候,下巴的弧线正好。和三姥姥家的女儿招呼过,像风一样安静地飘走了。  
  一霎那,仿佛被摄魂。  
  女人被女人吸引,那要多大的魅力呢。  
  那一刻的影像牢牢定格在我脑子里。  
  我想到了《红楼梦》里的鸳鸯。  
  和野栗子的照面又是几年以后了。
  有点猝不及防。
  体委大院有一座露天的游泳池,很多年了,算是小城一景。每年五一开园,少年的男女,成天呆在里面,成年的男女,在暑热的时候也会去,小玩一下。我不会游泳,但妹妹在游泳队训练过,有她做保镖,,我理直气壮地跟着妹妹下到水里,套着游泳圈在水里划拉着。那时的泳衣,简易且保守,齐肩的宽带子,下面也是齐腿的裤脚,一水的蓝色。
  一个女人,优雅地穿着性感的黑色泳衣,进到水里。
  卷曲的头发飘在水面,白鲸一样的胴体,我呆呆地,忘了划拉水。女人显然也不太会游泳,慢慢地靠到游泳池边上。  
  浅水区贴边站着的,多是和我一样,不擅在水里扑腾,却也喜欢在水里浸泡一会儿的女人,没有男人,男人在深水区。
  她像精灵一样向我走来,不对,是向着边上的栏杆走来,黑色的泳衣衬着性感的身体。
  我有些慌乱,鼓起勇气,对背对着我的女人战战兢兢问了一句:您的泳衣是哪儿买的。她回头,有点沧桑却不乏妩媚的脸,一笑,太原,烟酒嗓子。妹妹游过来,附着我的耳朵,她是野栗子。
  脚下一滑,我差点落进水里。
  她坐在游泳池上面的躺椅上,两条白腿像两只闪着寒光的剑,手指间夹着香烟,烟雾在湿漉漉的卷发边袅袅。
  野栗子,我失神叫出来。
  她笑得嘴角恣意地歪着,一池目光跟着迷离。  
  坐在桌前写字,一些和生活无关却不得不写的总结报告,后来是新闻,几十个字的新闻一会儿蹿出几十条,是生活的速度。
  还是会无端想起那个女人,野栗子,还有更加清纯可人的小栗子。
  回到老城。城墙已经坍塌。周姥姥不在了,三姥姥也不在了。不断有新鲜女人在胡同里浮出又按下,像游泳池里,让胡同发一会儿呆,我的思绪像风车晃着,时光把她带到哪里了呢?
  老远,风吹过一句话:野栗子老矣,小栗子风光盖过她妈。
  像周姥姥的谶言,又像我的童话。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