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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悲悯绿色

2021-12-27叙事散文暖玉
悲悯绿色暖玉我生在只有后半晌才见阳光且能把一切都照糊的座东朝西的厢房中。从落生的那一刻,我就注定要被绿色养育、被绿色折磨、被绿色遗弃。我没法拒绝绿色,拒绝绿色就是拒绝母亲的乳汁,因为母亲的乳汁是绿色的。从我还是细胞时,母亲就在满眼绿色、触手……
   悲悯绿色              暖玉   我生在只有后半晌才见阳光且能把一切都照糊的座东朝西的厢房中。从落生的那一刻,我就注定要被绿色养育、被绿色折磨、被绿色遗弃。我没法拒绝绿色,拒绝绿色就是拒绝母亲的乳汁,因为母亲的乳汁是绿色的。从我还是细胞时,母亲就在满眼绿色、触手绿色中,用绿色的希望输送给我生的希望。我拼命地汲取那来自绿色的能量,用拳打脚踢告诉母亲,我在绿色的希望中已经有胳膊有腿,于是,母亲放眼处的绿色就绿得饱满、绿得沉甸、绿得有光有色、绿得有滋有味。母亲对绿色怀着永不言弃的感恩,藏着对上帝把她措置在绿色中不容置疑的接受。然而后来,母亲的感恩还是有了水分,如兑了水的牛奶,能喝出牛奶的味,却凝不成对牛奶的情。母亲的接受也显得委屈,如包办的婚姻,即使过得是那么回事儿,可心里依然觉得要是自己找婆家会更是回事儿。   在我能听懂大人话时,母亲的绿色情结还浓得能攥成团,因为,在母亲所能知的范围内,绿色是衣食之母,有娘的孩子就是宝,母亲当着宝还能对把她视为宝的母亲说三道四?及至我能随着母亲到绿色中去追太阳、去扑蝴蝶、去踩青蛙、去捏虫子、去失捻蚂蚁时,母亲一弯就是个把钟头后挺几挺才能伸直的腰,母亲似乎永远也擦不干的索性就任凭滴向泥土的汗珠,以及母亲面对满眼的绿色既时而明亮又时而暗淡的目光,都在向我透露母亲对绿色的复杂情感。只是母亲不便言说,言说在母亲心中是对那个早就认了的命的大不敬,我也就只能在母亲的默默中对绿色抱着不知什么是希望的希望。   我的对绿色的自以为真正的认识是在我的手脚无可逃避地抓着采着拔着薅着拨着踩着踏着碾着绿色时。我的手的最初的对父母对自己不再除了吃就是玩的功用是挑野菜。野菜是绿色的,少数的野菜还顶着几朵不怎么好看的花儿。当然,花的好看与否有时全在看花人的心情赏花人的素养,也许有的野菜开的花能够进入好看的范畴,可我只是视野菜为野菜,其余的都是野菜的附属意义。所以,至今我的审美情趣也未能于平凡中挑剔出伟大,于平庸中箩筛出超凡。   挑野菜就是挑绿色,挑绿色就是挑希望,希望在猪的似乎永远也长不肥的膘,在卖猪后的两条红头绳。洋布花袄是不敢想的,因为母亲都不敢想,我又怎么敢想?每当挎着装满野菜的篮往家蹭时,红头绳就飘在我的眼前。红头绳是蓬松的,系一个十字扣就是蝴蝶,蝴蝶在我和它永远保持着伸手不可触的位置上,引诱着我细如麻杆的双腿啪嗒得有节有奏,于是,篮中绿色的野菜就是我对绿色亲近的只一想就会笑的美好理由。那时的绿色不是绿的,是红的。   草的生命力是无可比拟的旺盛,连鲁迅都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野火都烧不尽,那我的手呢?当然更是拔不尽割不尽了。草的死皮赖脸让我喜又让我忧,喜的是草越多拔起来越快晒得干草越多卖得钱越多说不定我就能穿上洋布花袄。可活的草使希望也活蹦乱跳,连背带扛连抻带拽后,草堆如山希望也如山。等到活草变成了死草,希望也就半死不活。人死后再抽巴,只是失去了水分,筋骨还能撑起个架子,晒干的草失的就不仅仅是水分,而且还有我的似乎永远也实现不了的希望。   我终于把手中的薅锄、臂弯的篮传给弟弟时,是我被父母认为应该学做农活时。自认为和草打了几年交道的我就是把草烧成了灰我也能闻出草的味儿,可当我和哥哥把双脚插在水及膝的稻田,在哥哥不厌其烦地讲解稻秧和稗草的区别后,我还是准确无误地拔的是稻秧留下的是稗草。起初,哥哥的耐心好得让我有日出西边的感觉,我也就在受宠若惊中努力地分辨着秧也草,等自己确信后再让哥哥看,可依然十之错八九。时已近午,阳光把稻田中的水一舀子一舀子地住上吸,然后再劈头盖脸浇到我的身上。脸上、脖上、前胸、后背是汗水,下身是双脚一拔一踩溅上的稻田水。我在眩目中绿色的稻秧都缩入了水面下,只留一汪方方正正的水晃着白光。从没见过游泳池的我当时觉得那就是一个大游泳池,于是,一条蛇终于帮我圆了游泳的幻想。当我渐熟的身体在湿衣的贴裹中还不知害羞地站在母亲面前时,母亲却把我一把搡进了套间。从此,我家的稻田就永远长在了我“游泳”过的那个池子中。   然而,我的笨并没有成为我远离绿色的理由,我的秧草不分只是把我从稻田轰进了棉田。盛夏的棉秧有些缺心少肺,有了阳光有了水分就不管三七十一地疯长,疯长到让人们不得不残忍地砍去它的头折断它的肢再掰掉多余的杈。既然棉田是缺心少肺的,那么杀鸡就用不着宰牛刀,收拾棉田就只能用我这因秧草不分也应该是心眼不全者。好在棉田中没有见肉就钻的水蛭,没有见腿就摸的水蛇,更没有如双胞胎般难以辨认的秧与稗,我也就头顶小坟堆似的麦杆凉帽,在露水的眼睛正亮时,站在了四面被玉米秧圈成的绿得让人忘了世上还会有其它颜色的棉陇前。之前,父亲口传身授了收拾棉秧的方法:凡是连桃带花在四个以上的枝子就在第四个桃或花后掐断;凡是从主干和旁枝的腋窝再出的小杈也一律掰掉。照这么一说,凡是听得懂中国话的人就都会收拾棉秧了,其实,等我真正开始收拾第一株棉秧时,我才终于明白,理论与实际的差距永远是让人无法猜想的。面对身前身后身左身右抬头抵头的绿,我的思维被单调弄得没法数清一株棉秧所逸出的不是三枝就是四枝不是四枝就是五枝不是五枝就是六枝的旁枝上到底是三个桃还是四朵花。起初,在我的心慈手软中,有许多的不够数的也就是仅有一两个桃或花的旁枝,没有被实施“绝育”。可后来听父母说,等那些“漏网之鱼”长得够数还得再收拾时,我便索性缩小了“网眼”,来了个“一刀切”。   每一块棉田应该不大,可在当时我的眼中却是无穷大,大到每一次抬头时离前面的地头儿还是那么远离身后的地头也还是那么近。我如在绿色海洋中瞎逛当的小舢板前摇摇后摇摇左晃晃右晃晃中似乎总在原地打转。我的粉红衫在我并没有万绿丛中一点红的沾沾自喜,有的却是被绿色包裹着、濡湿着、嘲笑着的欲哭无泪。太阳已经不再是圆的,而是平铺在天幕上的如火山喷发的岩浆,让你即使有后羿的力和箭也找不到射杀的对象。在时间只走在家里的老座钟上的日月里,看不见太阳就跟不上时间的脚。站在棉田中的我,脸上的汗、胃里的叫、腰上的酸都不能丈量时间,可以担当此任的还是绿色。打蔫的玉米叶、低头的棉杆、卷边的草叶就是已近正午的最不搀假的表现,于是,我便逃也似的从绿色中仿佛用双手提着双腿般往家赶。然而,绿色却不会被我甩在身后,因为,每一条回家路的两旁都是绿色在不知眉高眼低地或成陇成行或沿渠顺沟地长着。   我终于没有学会分辨秧和稗,也终于不必再去给棉田做“绝育”,因为一纸师范录取通知书就是一把农转非的钥匙。母亲说这是命,同时也就不再在我的面前装腔作势般歌颂绿色赞美绿色臣服绿色巴结绿色,而是也有了底气般开始抱怨绿色指责绿色厌恶绿色,似乎她的女儿不必再靠两手从绿色中扒拉生活使她也可以对绿色低看。而且,每次当我回家时母亲会更加毫不掩饰地因我脱离了整天在绿色中低头哈腰的境况而面展喜色,我也就因了母亲的公开表态而对绿色的情感在厌烦厌恶的基础上不假思索地如弃敝屣般扔进了过去。   如今,生活在小城中的我,绿色的草坪也称不起悦目的点缀,因为我曾对那锄不尽的具有超出我的想像力的草已有了刻骨的不愿提起的记忆。虽说草坪的草不是昔日庄稼地里的草,但它们共有一个祖宗是不争的事实,那么,我的反感就自然而然地从它们的祖宗延续下来。也不管是草坪的草还是路旁田野的杂生的草,我都“一视同草”地不愿多看,别说是草,同是绿色的已经高产的玉米高粱水稻也让我在每次从旁经过时,心里涌动的也绝不是如书上写的所谓的希望,因为我所看的所知的所感的,是绿色带来的希望在靠绿色为生的人们的眼前只有一米的阳光。绿色的收获填饱的只是肚,可肚以外的种种需求,绿色即使倾其所能地付出也满足不了。我的依然在烈日下用汗水侍弄绿色的父老乡亲还是相对贫困,那么,我又怎么能对绿色情深意浓?   我知道,我的呼吸我的吃喝我的衣住还都间接地靠绿色提供,可我就是如此忘恩负义地不对绿色感恩戴德。虽然昔日我流在绿色间的汗水早已蒸发,印在绿色间的脚印已经无影,但我却知,我的父老乡亲依然在没有多大希望的绿色中播撒不能不播撒的希望,依然在重复着几十年的耕播锄割的几套动作。于是,绿色于我已不仅仅是厌烦、厌恶、疲惫、漠视,而是增添了悲悯。悲悯中,我的眼中的绿色就忧多于喜、苦多于乐、恨多于爱,因此,我便于无可奈何中躲避着绿色、拒绝着绿色,只有如此,我的心才平静,我的生活也才能往前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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