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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平淡而入心的人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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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淡而入心的人
                                                                        吴成刚
         
       人的一生当中,有很多人似乎跟自己没多大关系,可是,这些毫不相干的人却真真切切地住进你的记忆里,一生相随。——题记
                                         
                                                                          老贾
  
  这些年我在南方打工,梦中萦回,总是常常出现同乡老贾的身影。
  老贾真实名字叫杨国军。老贾大我差不多五六岁,和我母亲同姓杨,顺着杨姓祖先的血脉往下扯,我们就有了丝丝缕缕的关系。全村人都叫他老贾,只有他的母亲唤他“国军”。老贾名字叫国军,其实一天也没有当过军人,他是验不上兵的。论辈分,我该叫他舅舅。为什么姓杨的人叫老贾呢?老贾有点智障,平时说话处事没有常规。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们生产队来过一个叫花子,此人姓贾。听说,叫花子在生产队里呆了很长时间。这人又同我傻舅舅长得很像,后来叫花子走了,好事的人调侃地把老贾的名字“借”给了傻舅舅。
  老贾是我们东边生产队的,和我外公一个组。外公在世的时候,可以说我们兄妹三人踢烂了他家的门槛。我们东西两个生产队,挨得很近,两队就像一个队,来往密切。老贾上过几天学,不过文化程度还是等于零。他总是盯着别的同学傻笑,大高个子还被矮他一头的小同学欺负和愚弄。因为听不懂老师讲什么,所以老贾很快就离开学校。他似乎对学校有种眷恋,还会不时地去校园,好像他并没有被开除似的,害得传达室退休的卢校长和老伴张奶奶总是轰他。后来,学校大门上了锁,老贾就趴在墙头上看学生们上课、课间嬉戏。
  老贾有三个哥哥,最小的哥哥在三十岁那年也成了家。父亲死得早,老贾跟老母亲一起过活。队上给母子俩分有几亩水田。农忙时老贾和母亲一起做农活,挥汗如雨。庄稼干旱时,老贾也会堵上一汪水凼,引一条支流向自家的禾苗田。这个时候,村里人会说老贾是装傻,娘说老贾是真傻,不是装的。老贾整天笑眯眯的,见人很爱没话找话。一般,头一句说出来也听不出明显的毛病,如果再往下说,可就充分证实他傻的真相了。
  我们村还有一个年轻人,傻乎劲儿和老贾有一搏。有一天,这个年轻人去经纺寺赶集,遇到一个姑娘卖青菜,年轻人挑完了菜,付钱,本来要找零钱给他的,他挥挥手慷慨地说不用了。姑娘很感激,说了一些感谢的话,这时小伙子回应了她一句:你们卖菜辛苦,也不容易,又不是拿屁股换的……因为在生活中,老贾也经常犯这种令人难堪的错误,所以,一般人们都不敢接他的话茬。老贾和我照面时,总会亲切地叫我外甥,我随便应和一句就装着有事走开了。我也和多数人一样,打心底看不起他,把他当作比草芥还要卑微的傻子。
  在有些邻居的眼中,老贾却是块宝。老贾人傻,但年轻有力气。有邻居经常使唤老贾做体力活,付出的酬劳也就是一瓶啤酒或一顿可以填饱肚皮的饭菜。老贾乐呵呵的,感觉有人请,很体面。其实,老贾的三个哥哥早已看出:老贾完全可以靠力气出去打工挣钱的。没多久老贾就加入了进城打工的大军。老贾在建筑工地上当了一名小工……一年下来,别人春节回家,他也回家,别人揣着丰收的喜悦与家人团聚,他却光溜溜的一人面对老母兄嫂,除了盘缠,身无分文。这工钱哪里去了?老贾不识字,看不懂钱币,不用想,这血汗钱一定是别人坑走了。
  老贾目不识丁,还有些傻乎乎,只身在外漫无目的地求生存,其境遇之艰难可想而知,哪个城市,哪个角落,哪一个好心的老板,愿意将这样的人毫不嫌弃地接纳和包容呢?这些年我也没少在外地漂泊,尝尽了奔波的苦味。有一年正月,我在去县城的公交车上遇见了外出打工的老贾,不知怎的,他孑然一人。在车上,他又叫我外甥,看他穿得破旧寒碜,心底泛出一股辛酸的痛楚。
  老贾,这个平时被我视而不见的人,令我感受到一个人背井离乡的那份孤独、落寞、无助和茫然。老贾背着一个巨大的布包下了车,还没忘回头叫我一声外甥,我的眼睛一下子有些模糊了,一直看着他在车流人群面前趔趔趄趄,直至消失在我的视野。
    
                                                                       刘虎
  
  单身老汉刘虎,很有点虎气,身体强壮,乐于助人。村人大都喜欢他,我却见到他总是很害怕,有一点我想不通:全村那么多小孩,为什么刘虎非要认我做干儿子呢?
  刘虎总是缠着我,叫我认他做干爹。刘虎每次来我家,不管是大醉还是清醒,总会为我捎来一包零食,然后讨好地叫我喊他,我就是不喊,他也没能拿我怎地。我惧怕他的秃脑袋和虎视眈眈的眼睛,但他走后我很能接受他给我的礼物,美食在口,完全忘了那个铮亮的大脑袋和那副令人生厌的丑陋嘴眼带来的恐惧感。
  刘虎的勤劳是村里有名的,无论种庄稼,干零工,从不耽误。他挣钱是因为心中有个娶媳妇的梦。有一年,我们村来了一个傻女人,这天上掉下的“林妹妹”被刘虎收留了,顺理成章地做了他的新媳妇。因为时间过得太久,所以后来我竟忘了那个疯疯痴痴的女人,是离开了,还是死掉了。反正和刘虎没做多久的夫妻。失去了女人的刘虎,又经常来我们家,寻我做他的干儿子。我父母总是婉言拒绝,刘虎有脾气,太生硬的反对他会恼羞成怒。大家都不愿意得罪单身汉,怕他们做出不理智的报复。
  夏天,农村请庙戏的时候,我在咿咿呀呀的台下和小伙伴们凑热闹。大人给的几个零花钱早就进了小贩的口袋。正当我看着别人吃东西自己流着涎水时,一个熟悉的、秃得发亮的脑袋挤到我跟前,手里攥着几根细长的甘蔗。“小讨(我乳名),叫我干爹,我给你甘蔗吃。”刘虎近乎乞求地说。因为没有大人在身边,我更加害怕,不说话,身子往后移。刘虎也怕吓着我了,就把甘蔗塞给我,然后钻出人群走开了。很快我就平定了心情,和小伙伴们龇牙咧嘴地啃起了甘蔗。我也曾经想过:刘虎要不是丑了点,若再有一个老伴,或许我真的成了他的干儿子。
  时光荏苒,终于有一年,刘虎病死在路边的那间孤零零的小屋。在死之前,他一定想着他那位今生唯一的女人,至于有没有想过我,就只能依凭猜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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