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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笔记(微散文15片)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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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笔记(微散文15片)

    陈礼贤

    麻雀   
   中午时分,村子卧在阳光里,一无声息地安静着,好像睡着了。只有树影在地上猫步一般悄悄移动。什么东西躲在哪儿,轻轻出气,偶尔吹到树叶上,叶子晃了晃。
   母亲坐在门口打盹。一手拿针,一手拿着一只鞋底,脚边放着针线筐。
   我在屋檐下的柱子后面趴着,探出半个脑袋,看院坝里的动静。
   屋边树上的麻雀,隐在叶子后面,也看院坝里的动静。
   院坝当中,一只竹筛,用木棍撑着。竹筛下面撒了半把稻谷。我趴在柱子后面,等着麻雀下来。它们钻进筛子底下的时候,将绳子轻轻一拉,木棍脱落,筛子落下去,就捕住麻雀了。
   麻雀忽然落下来,石头似的投在地上。数了数,八只。它们四处望了望,四周平安无事,就一跳一跳的,往筛子这边来。我捏了捏手里的绳子,屏息敛声。
它们靠近竹筛了。前面那只麻雀啄了两嘴。第二只也啄了一嘴。一只麻雀黑豆一般的眼往我这边看了一下。
不知哪里突然响了一声。麻雀一哄而起,都飞了。
我舒了一口气。
    母亲还在门口打盹。我觉得有点困,掩口打了个呵欠。
    麻雀们又落下来。我捏了捏绳子。
    它们往筛子这边跳过来。
    一条狗倏地从院坝边跑过。麻雀又飞了。
    这回等了半天,它们不下来。我伏在地上,眼皮在打架……我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绳子还捏在手里,竹筛也还在那里撑着。但竹筛下面空了,一粒稻谷也不剩。
                     
   村里的树   
   
    树来我们村里定居,有三千年了,也许五千年——比人早得多。树的子孙代代繁衍,家族兴旺。现在,全村的人畜加上农具都没有树多。这个村子其实是树的村子。
    树是这里的土著,他们怎么生活,我们跟着学。比如,树枝举起花朵的春天,我们就开始下地干活;他们把身上的叶子涂成收获的金黄,我们就开始打扫晒场。
    他们立身乱石中,我们种地荒坡里。他们为人畜遮风,我们为路人送水。他们热爱故土,我们热爱村庄。
我们也是树的子孙。
                        
    晾衣   
    院子边有一排树。我们在树间牵上葛藤、麻绳或者铁丝,洗了衣物,就搭在上面晾晒。
    有的人家院子边没有树,就在地上栽几个木桩,在桩上牵些绳子。
    女人的花衣,孩子的白帽,印着图案的床单,印花被子,绿裙子,红袜子……在绳子上晾了一长串。风一吹,花花绿绿的衣物,在绳子上摆来荡去。
    如果站在山梁上看,好像是花朵在风里翻飞。
    小猫在树下坐着耍,看地上的影子动来动去,以为是个什么东西,盯着,一动,就拿爪子去抓。
                          
    晒物   
    夏天,洋芋挖回来,一时吃不完,就切成块、切成片,煮成半熟,铺在簸箕里,端到屋边洗衣台上晒。晒几个太阳,干了,收进布袋,装在木柜里,或者悬在房梁上存着,冬天拿出来炖腊肉。
    做豆瓣时,母亲把一张木桌搬到院坝边,桌上放一个很大的陶盆,盆里用椒叶水、酱油、菜油泡着胡豆瓣、姜蒜和剁碎的红辣椒,一起在太阳里晒。晒得一种香气满院子飘了,就装进缸收回家去。
在院子里放两张板凳,把刚打下的绿豆或大豆铺在簸里,搁在上面晒。
    屋檐下的柱子上,房梁上,挂着一串一串玉米棒和红辣椒,让风吹让日晒。
    淋过雨的草帽,挂在屋边树叉上晒。潮湿的布鞋摆在石头上晒。有霉味的棉絮和席子挂在绳子上晒。过冬的干猪草,铺在院坝的石板上晒。
    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在阳光下晒过。
    东西晒过了,才不会腐烂。
    阳光是金子做的。
                          
    接水   
    几个炸雷响过,暴雨倾盆而下。我们慌忙往家里跑。淋成落汤鸡,却哈哈笑。俩月没下过雨,村里的井都枯了。
    回到家,把盆盆罐罐都搬出来,在屋檐下摆成一溜,接水。檐水瀑布一样冲下来,溅出大朵大朵好看的水花。
    我们站在檐下看。满耳是水声,哗啦哗啦,一大片的响。亿万个雨,抢着往村里跑,雨的脚在院子里胡踏乱踩,弄得泥水四溅。人们都笑。
    盆盆罐罐都满了。我们一一收进屋去。淘菜洗衣,泡茶做饭。牛吃一些。鸡喝一些。狗舔一些。
    这水,真甜。
            
    雨珠   
    下雨了。小雨。
    拉在树间的铁丝上,冒出一些小水珠,密密地排成一串。
    水珠慢慢变大,悬挂着,亮晶晶的。
    铁丝两端高,中间低,水珠从两端往中间慢慢滑去。两个碰上了,合在一起,掉下去。
    后面的水珠,一个跟着一个滑过来,合成一个,连续不断掉下。
    院子边的树林里,叶尖上的水珠挂了很久,终于落了。叶片往回弹了一下。
    侧耳听,村子里有亿万个水珠在往下掉。啪啪。啪啪啪……                                       
                          
    稻草人   
    庄稼结籽的时候,稻草人就到田坝来了。穿花衣的,披破衫的,戴草帽的,手里拿棍子的,脖颈里拴红带子的。这里两个,那里三个,成群结队站在田地里。
    夜晚,野兽偷偷摸到地里,想掏走几根红薯,稻草人一挥手,野兽就悉悉索索跑了。鸟儿想叼走两根麦穗,在暮色里盘旋,看稻草人在那里手舞足蹈,不敢落地。
    夜深了,村里人都沉入梦乡,稻草人还站在地里,守护即将成熟的小麦、红薯和玉米、稻谷。

                    
    现摘现吃   
    我们总是这样:要炒菜了,才提个篮子去地里摘。菜地在房前屋后。辣椒、花椒、葱蒜、丝瓜、蕃茄……又鲜又嫩,想吃什么摘什么。回家稍作选择,用水洗过,然后上案,切块切片切丝,下锅油炒,端上桌来——从采摘到食用,前后不过一二十分钟。
    端上餐桌的蔬菜,也是水淋淋的鲜,看着养眼吃来香。
    一日三餐,我们都享受这样的美味。

   乡下人
    收了稻谷,碾出米来,我们先要“尝新”。新米饭,有阳光的鲜味,有泥土的气息。过几个月,我们才去市场卖米,城里人一哄而上,说是刚出的新米。其实,在我们看来,这米有些陈了。
    地里的红薯,我们现吃现挖,到城里卖,也是好几个月之后。蔬菜,我们吃够了,才上城里人的餐桌。李杏桃梨,什么水果都吃遍了,才轮到城里人尝鲜。
    做一个乡下人,多好。
                     
    屋顶   
    屋顶承接了一整片阳光。阳光薄薄地摊在上面,晒着瓦片。偶尔有几滴从瓦缝漏下,落进屋里,在地上洇成一团黄。
    雨水落下来,有屋顶接住。
    屋顶总是高于地面。能上屋顶的,只有猫和鸟。鸟儿飞累了愿意在屋顶歇一歇。有些鸟不走了,在瓦缝间筑巢,生儿育女。猫常常跑到屋顶上,坐在那儿看风景。
    屋顶上有几株草。开出的花朵,悬吊在屋檐上,在风中摆荡。
                     
    小鸟
    屋后树上有鸟结巢而居。一只羽翼未丰的幼鸟,飞到院子里歇脚。我们捧住它,想当小鸡小猫那样养起来。大鸟坐在屋边的树上,一声连一声叫,唤它回去。小鸟对着窗外叽叽喳喳,却振翅不起。我们给它端去水和吃的。它望着别处,无动于衷。它越来越虚弱。第二天,我们放了它。大鸟落到院里,把它带走了。
                        
    虫声   
    盛夏。晚餐之后,我们坐在月光下的院子里闲谈。这时,各种各样的虫子也开始唱起来。
    起初,几只虫子在调弦试音。声音单调,拘谨,滞涩。渐渐的,流畅、圆润了,光彩四溢。
    所有的虫子应和起来,千万个声音一齐在唱。院坝边的草丛里,路边的石头上,屋后树林的枝叶间,远处的稻田里……或低吟浅唱,或纵情高歌。有女子一样婉转的,有男人一般沧桑的。
    一个人在路上走过,附近的虫声暂停,仅仅两秒,又响起来。更热烈,更繁密。
    如潮的歌声里,我们坐在村子的深处,隐约看见虫声给夜色镶了一层花边。
    天晚了,我们回屋歇息,虫子们的音乐会还在进行中。
    虫声又密又厚,铺满了村庄。

                    
    萤火虫
    月光很好,到处都明晃晃的,我们在月色里行走,不用灯盏。
    而萤火虫,还是黄昏时分,就点上灯笼了。一人一盏。如此明朗的月光,还提着灯盏,在我们看来,多么奢华。
    它们的灯盏很精致。是上帝送给它们的。上帝只给它们这样的恩赐。其他生灵都没有,包括人类。不知上帝为什么要这样安排。
    它们提着灯盏,在夜晚的村庄往来穿梭,忙个不停。它们在忙些什么?我们观察了几十年,一直没弄明白。
    它们一定有什么秘密,不为我们所知。
    我们知道的是,没有月光的晚上,我们也学它们,提上灯笼走夜路。
                     
    太阳
    在我们乡下人看来,太阳是一个硕大无比的果子。
    什么树结出这么大的果子,还不知道。这树一定很大。大得看不见。大象无形。
    但是,它的根系从天空垂下,落到地上,我们看见了。
    比如雨后,太阳刚从云里出来那一刻,我们看见,千万条根须从枝叶间落下,进入了土地。五彩缤纷纠缠在一起,一大团。
    它的根系在土地下伸长。
    太阳之所以长得那样好,那样鲜活,就是因为它的根系一直深入大地。
    同庄稼一样,太阳也靠大地养活。
    太阳,是大地长出的最大果实。

                           
    菜园里
    月光如水。我们在院子里闲坐。院边是一片菜园,园里的瓜藤,缘着一根树枝攀过我们头顶,攀向高高的蓝天。我们坐在低处,一侧身,看见它在月亮那里开花、结果。
    一条弯弯的丝瓜挂在铁丝上,像电信局牵到村里的一个话筒,在风里晃动。刚才是谁在这里通话?与谁通话?菜园里,这么多话筒从瓜藤上悬下来,一心想要告知我们远古的秘密,却没人在意,从来无人接听?
    ——这是韩少功的话。有人说他是作家。我肯定他不是。他应该是种菜的乡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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