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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天龙山书:1918年,劫难开始

2021-12-23叙事散文玄武
自最晦暗的时光开始,山等待我的书写已经太久;语辞的模糊微光,仅来得及照见山在时间中的残缺轮廓。山最清晰的惨痛开始,最晦暗的时光开始,1918年,天龙山石窟闯入一行人,他们杂乱的脚步在窟中回响,他们咕哩咕噜的讲话声在窟中嗡嗡回响。窟中冰凉的佛……
  自最晦暗的时光开始,山等待我的书写已经太久;语辞的模糊微光,仅来得及照见山在时间中的残缺轮廓。   山最清晰的惨痛开始,最晦暗的时光开始,1918年,天龙山石窟闯入一行人,他们杂乱的脚步在窟中回响,他们咕哩咕噜的讲话声在窟中嗡嗡回响。窟中冰凉的佛像感到极不舒服,它们被那些人的手抚摸,那手充满攫取的欲望,渗着粘乎乎的微汗,佛像感知到那些手的兴奋和颤抖。   这是来自东方小岛上的一群人,一群日本人。领头人叫作关野贞,据说是他们中的优秀者,是一名学者,但这些扯淡,而且扯淡得很。也许很多年前在中国唐朝,这帮人的祖先就有人来过这里,作为遣唐使或商人,在那时就抚摸过这些大佛,那时大佛通体温和,还带着刚刚凿就时的温度;那时候在大唐威严之下,他们的祖先不敢有一毫贪念,他们抚摸大佛的手诚惶诚恐。也许他们的祖先中有人,还曾亲眼目睹这里大佛的建造,见到斧凿在巨石上迸发的火星,见到佛像一点一点自巨石中显现,归国后他们向子孙和国人吹嘘所见所闻。那时山下的太原城作为大唐北都,富庶繁华到让他们眼花缭乱,也许他们中有人作为岛国使臣,身上还携带着唐太宗赐与的《晋祠铭》拓片,而《晋祠铭》碑就在山脚下面的晋祠之内。   现在这群人对着那些佛像手舞足蹈;佛像沉静地望着他们,看他们拿出尺子量,围着佛像转,端起相机拍,拿出笔纸记。此前佛像在石窟中多少年寂寞,与鸟群、蝙蝠为伍,掩映在高草荒树之间。山间暴雨如瀑、山洪四起时,野兽会逃入石窟躲避。偶尔窟中有行乞者暂住,有形迹可疑的人隐现,那逃亡者、暴徒、阴谋复国者或刺客死士。   而现在佛像的寂寞和安宁被彻底打破。从晨至昏,从夏到春,窟檐前的雨帘变了扑簌簌的落雪,年复一年、三年过去。1921年,关野贞在日本《国华》杂志,发表了关于天龙山石窟艺术的调查报告。   原本寂寂无闻的天龙山石窟就这样被一个矮小的日本人公诸于世,这是自敦煌之后,中国文化又一起震惊世界的消息。与敦煌的命运相仿佛,天龙山石窟中的佛像,就要平静地迎来一千多年里的一劫。关野贞发出一声激动的、声音扭曲的大喊:这里有巨宝!

  全世界盗贼自四面八方蜂涌而至。先是所谓的学者,有法国人西林、瑞典人喜龙仁,日本人水野清一、日比野丈夫、山中定次郎。有的资料中还提到了常盘大定和田中俊逸,前者曾长时间在山西云岗石窟考察大佛。1923年至1924年,日本关西一家美术商勾结中国古董奸商、天龙山当地僧人静亮、法华,将天龙山包括西峰第九窟雕像头像在内的一百五十余件石雕艺术品和石雕构件盗卖。当年瞎眼的鉴真老和尚六次渡海方成功抵达日本,他不辞劳苦、不惧艰险去弘扬佛法,他绝不会想到那些笃信佛教的小日本在千余年后的此刻,不断叮里哐啷敲下大佛的头颅。他们要把佛头带往自己家乡,他们就这样热爱佛祖。阿弥陀佛,愿佛祖惩罚这些人,让他们永世堕入阿鼻地狱不得超生,或转生成被我们不小心一脚踩死的蚂蚁。   自1923起一直到上世纪中国解放,天龙山的佛头飞天不断不翼而飞,圆雕浮雕漂洋过海,到了世界各地。那些佛头在异国他乡微笑着,那些飞天飞舞着,它们承受着千百次的转手,看到千百次诡秘的交谈。日本的山中商会还举办了天龙山佛雕艺术品展览,山中商会,又一个该诅咒的名字。一共一百五十多件佛宝流离各乡,在美国、日本、荷兰、瑞士,在德国、英国、加拿大,那些国家不会交还给我们,而我们还需不断努力使国家强大。那些失却头颅的佛像依然在石窟中端坐,他们端坐了一千余年,快一百年了身首异处。他们在等待头颅归来。   1940年,日本人水野清一、日比野丈夫在天龙山石窟考察。这两个人穿着日本皇军的军装,山上插着他们的国旗,他们的同胞正在山中和山下不远处的城里杀人取乐,所以这两个人,我们只能把他们称作鬼子中的两名。他们在血迹上郑重地撰写了研究天龙山的成果,我们记下,但同时更不可忘却那浓重的血腥。   1933年,北平保存古迹古物委员会查获了贩卖天龙山文物的古玩商,太原保存古迹古物委员会驱逐僧人静亮、法华,当时世事动荡,那些人最后如何处置,不得而知。1949年太原市解放,北京市军管会抓获那些罪犯,判处死刑,在北京枪决。
而在太原解放前夕,天龙山遭遇兵祸,驻扎天龙山的阎锡山军队拆毁了山间大寺圣寿寺主殿,一把火起,寺内珍藏的上万卷佛经连同过殿、山门被焚毁。这一事件的直接指挥者,阎军复仇队长李诚德,在解放后被人民政府镇压。   天龙山还有更浩大的灾难降临,1966年,山西省省城的造反派汹汹前来,他们要破四旧,要彻底捣毁旧世界,要掀翻一切牛鬼蛇神。他们可能还准备了器具,斧头、大锯,铁鎯锤,带着枪支甚至炸药。他们盲目的青春冲动被怂恿,他们破坏的欲望熊熊如烈焰,烧向他们自己都不能知道的地方。   天龙山蜿蜒的山路在扭曲,在痉挛,那些爬在上面的造反派气喘吁吁,那些追赶他们、阻拦他们的人气喘吁吁。但是后者的力量大于前者,人们扑上去夺取造反派手中闪着寒光的凶器,人们奋不顾身地夺取那些炸药。这些人中有当地百姓,有的白发苍苍,有的是妇人;有省城各机关闻讯赶来的干部,有扔下工厂工具或拿着工具飞跑赶来的工人。他们越汇越多,源源不断地赶来、赶来,愤怒使他们焕发出天神一般凛然的威仪。那些造反派灰溜溜下山而去,他们也许仍然心中不忿,在离去的途中自责和相互抱怨,觉得革命意识不够彻底。但是我们应该祝贺他们,为他们感到欣慰,毕竟他们因此少了一份大得可怕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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