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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水房里开始的播音

2021-12-23抒情散文汪彤
我最早的播音是从水房里开始的,那时候水房里没有听众,只有我一个。水房在校园最后边靠近操场的一栋单身楼上。那时候学校被称作“干校”,那时候“干校”还没有征到操场后面120亩农民的麦地,那时候学校开始接收第一批应届毕业生,校园里混杂着五十多岁到……
  我最早的播音是从水房里开始的,那时候水房里没有听众,只有我一个。

  水房在校园最后边靠近操场的一栋单身楼上。那时候学校被称作“干校”,那时候“干校”还没有征到操场后面120亩农民的麦地,那时候学校开始接收第一批应届毕业生,校园里混杂着五十多岁到十七八岁的学生。肩膀上的警衔,从白板的学员到挂满星星的警督。

  学校里的几栋岗陪楼,里面的设施大概和疗养院差不多。仅有的学员楼里挤满了男生们高高底底的床位。学校招生来为数不多的女生,全被安排在单身楼上。

  楼梯无形的把单身楼分成左右两半。左半是学校教职工的宿舍,右半是女生们的宿舍。除了公用的水房,楼梯把一栋楼分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一边永远清静的没有声响,另一边一下课就炸开了锅,像热闹的鸭市。唯独星期六、星期天,右边楼里的房子才安静下来,女生们去逛街购物、去认识这个全新的陌生城市。剩下的去资料室、情报室、去图书馆、去教室看书,去给家里写信。再剩下的仿佛只有我一个。我一个人去水房洗衣服,歌声从水房里响起,音乐节目开始了,是我播给自己听的。

  我喜欢唱歌,常常在最累的时候,最寂寞的时候,我的歌声就不自觉的从嗓子里悄悄冒出来。象山里的隐身泉,林深语静的时候就流淌开了。有一只小松鼠蹦跳而过,那泉水就羞涩的淌不出来。

  我的歌声响起的时候,水房里楼道里静悄悄的。开始我只是轻轻的哼,哼着就唱起来,唱着嗓门就渐渐大起来,水房里的回音在墙壁上碰来撞去,使我发出的声音圆润、悠扬。我欣赏自己嗓子里能发出美妙的音调,不自觉的声音就开始高了起来。从一首轻柔的“城南旧事”的主题歌,到一首“虞美人”,再到一首高八度的“知音”。我利用水房有利的音箱结构,把自己的声音驾驭的如火纯清。

  自我陶醉的时候,忽然一阵脚步声向水房走来,水房在女生们住的这一边。脚步声是单身宿舍那边来得,我的声音马上从嗓子里愕然止住,那隐形泉销声匿迹了。我红了脸的头低的很厉害,快要没进洗衣服的脸盆里。我不知道进来的是谁,也不知道走了的又是谁,只听到一盆水“哗啦”一声,接着水管子里的水流淌进盆子里,一会儿脚步声就渐渐越来越远。这时我才敢抬起头,继续磨磨蹭蹭的洗衣服。无趣的时候,我的声音又从洗衣服的盆子里悄悄升起来。慢慢的由小到大,直到再一次被一阵脚步声打断了。这样断断续续的声音,常常填补打发星期六、星期天洗衣服的时间。没想到,这样的声音,却让我的播音生涯从这洗去污浊,打发寂寞的水房里开始了。

  除了无聊的时候去水房洗衣服,其余的时间我总蹦蹦跳跳,快乐的像一只小鹿。一身天蓝色的条绒背带裤,下面配上一件白色的衬衫,小脑袋上高高竖一条晃来荡去的长发辫,这是我学生时代最清纯的打扮。

  有一天,我哼着歌从教室回宿舍楼。楼下面,一个人扯着嗓子使劲喊,喊另一个人的名子。声音太大刺人耳朵,那名字反倒听不清楚。我走上楼梯口第一个台阶,又被那刺耳的声音振得转过身回来,径直走到那人跟前,我也不敢细看他长的什么模样,只盯着他手中提着的一架双卡大录音机看。怯生生的小声发问:“你找谁,我上去帮你叫吧。”那人打量了我一下说:“同学,麻烦你把这录音机给312的刘老师提上去。”

  在我伸手去接过录音机的时候,他犹豫的停顿一下又说:“让他在窗子上给我回个话。”我不好意思再看他,只记得他脸很黑,额头上有皱纹。当我敲门把录音机交给312的刘老师转身要离开的时候,那个刘老师突然用很浓的河北口音问我:“你是水房里唱歌的那个学生?”我的脸突然红到了耳根,好像自己做了一件妨碍别人的事,我抬头看那刘老师,他个子很高,穿的白色衬衫映衬着一张白色红润的脸,当地人特有的小眼睛在微笑着看我。我想自己中午在水房唱歌可能没有影响别人的午休。连忙笑笑点点头,轻轻关上门走了。

  过了些日子,学校成立广播站,刘老师到宿舍找我。他是我们系团委的书记。他不光和我谈去广播站当播音员的事,他还推荐我代表系里去竞争学院国庆节文艺汇演的主持人。这一切对于我,一个从山沟里出来的孩子来的是那么突然。我走进院团委的办公室时脚步迟疑的不敢往前迈。我对自己当主持人没有信心。

  当我看到满屋子都是女生宿舍楼上那些高挑个子,最漂亮的女生时,我就不再紧张。我觉的她们中间任何一个都比我大方,比我声音好听,比我好看,而我坐在那里看看他们如何表演也是见了世面。

  女生们一个接一个站在办公桌前屋子的中间。有一束阳光正好从窗户里打进来,那像舞台上的艺术灯光,照在女孩子们微笑的脸膛上。那光像是要把灰姑娘变成穿了水晶鞋参加舞会的公主。那舞台上有一位从东北来的叫南飞燕的政工系女生,她比其他女生年龄稍大,但自我介绍的时候,她那水灵灵的大眼睛,彷佛抓住了每一个的心。女生们都屏住呼吸听她自信的讲话声,而她的眼睛好像同时和十几个人交流,让每个人的心里都觉的温暖。南飞燕能用眼波收住人们心灵的那种成熟美,博得了大家的掌声。虽然每一个女生都展示着自己参加了竞争,但这次晚会的主持人已非南飞燕莫属。

  我也在众目睽睽下说了几句介绍自己的话。那是我第一次专门有修饰的把声音传播给关注我的人。我羞涩、胆怯,心脏跳动的声音耳朵能听的见。我少了一份自信心,我的声音虽然洪亮,但颤巴巴的在发抖。

  进了广播站,经过一个阶段的适应,在凭借声音打动人的环境里,我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主持一个固定的栏目。每天,午餐和晚餐的时候,我都会端着碗在院子里等着听自己的声音,那些提前录制好的,回荡在校园上空的声音里,我总能找到自己的,那个带了些西北口音的播音。

  也许是经常大声唱歌的缘故,我能把自己的声音沉到肚子里最深的地方再发出来,后来知道这叫气沉丹田。因此,我总能嗓门很大的把声音扩得很远。由于这个原因,大学里有三年的学生运动会是我和另一个男播音员共同播音的。那时候,运动场上哪个系,哪个班级,哪个人取得好成绩,最早的捷报是从我们的声音里开始,传遍整个校园的。那些沸腾着,激昂的声音混杂在人们兴奋的欢呼声中。那样的运动会是我经历过的最忙的现场播音。我的那些各个系的西北老乡,认识的和不认识的有时就悄悄在我身旁等了好久,我手里的一个稿子播完停顿缓息的时候,他们就把稿子塞到我手里,自报家门说:“老乡,帮帮忙。”而我在旁边那个来自北京的男播音员好听标准的声音环境的熏陶下,已经能够很流利准确的发出北京人好听的儿音。这让我发现自己有一种天生的特别的摹仿能力。但如果没有了摹仿滋生的环境,我就又会回到原来的我。这种容易接受陌生环境并摹仿的能力一直持续到我生活的今天。

  可是无论我如何摹仿,我终究是用自己的声音去播每一篇稿子。我的声音是吃了西北的小麦、土豆滋生出来的,是喝了西北大河里的水滋生出来的,每当我发“运”“军”这些关于“un”的音都很吃力,我永远也改变不了用“ong”代替“un”。但正因为这些,我喜欢播音,喜欢这从水房的流水声中,开始的原生态的音质。我将把对生活的热爱,变换成水流一般的声音,传播给身边的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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