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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妻子与孩子(上)(修改稿)

2020-09-17叙事散文朱竹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6:18 编辑

妻子与孩子(上)(修改稿)1969年与第二个女人结婚,姓王名习珍。她上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下有两个妹妹,姐妹中排行老三。小时候爷爷经常领着她去赶集,买下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6:18 编辑 <br /><br />妻子与孩子(上)(修改稿)
1969年与第二个女人结婚,姓王名习珍。她上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下有两个妹妹,姐妹中排行老三。小时候爷爷经常领着她去赶集,买下酒的花生米,每次都要抓给她一小把。爷爷养蜂,院子里有一大缸蜂蜜,吃小米饭时就崴上一勺子,堪称人间最美的食物。最惊恐的事情莫过于战乱散兵跑进家来,男人都跑光了,所有的女人都抹上一脸灶灰,挤成一堆,靠在墙边炕角里。最喜欢玩的游戏是跳房子,一边跳一边吃手中的生红薯——先把红薯皮上的泥土一上一下地拧几把,再啃下外皮,露出的红瓤,一口一大块,吃着香甜,嚼着清脆。记忆最深的事情是睡热炕,肚子鼓鼓的,睡到半夜咚咚地放臭屁。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到姥姥家去借大毛驴,牵出来骑上去不用管牠就能一摇一晃地走进自家大门里。最有意思的事情是晚间到邻村去看社戏,能把天上的月亮看没了,能把天上的星星看到河里去。最可笑的事情是数九寒冬过大年,穿上新花布鞋到街上去疯跑去臭美,两脚冻得生疼,疼得掉下珍珠泪。最不可理喻的事情是,反革命被押上戏台即刻要被枪毙,还伸着脑袋东张西望。最无奈的事情是驾辕的骡子老了,半道上爬坡,怎么拽怎么拍怎么哄就是不起来。最伤怀的事情是,大人不让上学,让你去干活,哭洼哭洼,把房檐投下来的荫凉哭掉了一大截子,“去吧,用不着你了!”,拔腿就跑,书包里的铅笔橡皮小刀掉了一地。最着迷的事情是,晚上听张爷爷讲三国,抑或听李奶奶讲故事。最凉快的地方是村头水磨房下边的大水轮,盛夏坐在那里洗衣裳,那儿盘着一条碗口粗的大花蛇。最不思议的事情是农会跟姓贾的要枪,他拿不出来,到村南水簸箕口喝砒霜自杀;他的长工张丫头三年后也走到水簸箕头喝砒霜自尽。最不该做的事情是锯倒王家祖坟地那五十棵百年大叶杨,风水不在,无可奈何花落去,才会从长辛店二七机车车辆厂下放回家,其后嫁给我这个姓朱的——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其父是小学教师。学校里有三位老师都姓王,尊称为大王老师王老师小王老师,以示区别。其父是大王老师,为人最诚恳,教学最认真,倍受村民的景仰与先生的爱戴。退休时拿了七百元人民币,作为了断,全部用在三年大饥饿时期买粮食吃了,所换来的只不过是几百斤玉米。
其母一生辛劳,操持家务,照管老人,关爱孩子,唯独忘记的是自身。1960年,因感冒而转肺炎,需注射青链霉素(是那个时代抗菌消炎药),但是跑遍十里八乡就是买不着。当时已经毕业长辛店技校留厂任职的她(王习珍),心急火燎,行至北京各大医院各大药房也是枉然。原来那制造青链霉素的原料是玉米芯,玉米人还吃不到,哪里会有剩余成为制药厂的原料。全家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劳顿到大半生的女人,呼吸急促两颊绯红高烧中死去。享年52岁。这位孩子的姥姥,我没有见到过。但从她与我成婚后,多次地提及伤痛惋惜哀思,使我能影影绰绰映像出这位含冤而去的母亲,非常善良和淳朴。
母亲去世后不久,她被下放回到家里。从手拿电气焊的工人变成手拿锄头的农民。然而锄地锄不了,水担不了,肩膀受不了,推胶皮独轮车她推不了,推不了几步就推倒了。但来到我的家里时,早已经百炼成钢,一切农活都不在话下。再加上个子也不矮,身板也强壮,第一天出工干活是跟大车拉粪(装车卸车,所使用的工具是粗大笨重的粪叉,足有二三十斤重),一天下来要往返十几趟,她要装卸十几车,就是个青年小伙子也得累个腰酸腿痛。然而她回到家后,只是坐在蒲团上吸了一只烟(用白条纸自己卷的旱烟),随后就去挑水,喂猪,做饭,洗衣,打扫庭院。
我前妻留下的两个孩子,原来跟着他们奶奶姑姑过,如今要跟着她过。她一个人要挣三个人吃粮的工分,天天要出工干活,即使下雨也要戴上草帽去干活(队里组织人员移植玉米,绝大多数人家避而不出),她的勤俭干练很快就在村中有了美誉。
她写一手好字,秀丽干净清晰。(于长辛店上学时,有个女生每次给情人写信,都求她写信皮)。她还会打算盘,后来成了大队会计。在大家眼里,她是文武双全的新嫁娘。她的算盘是家父大王老师教的,令家父大王老师没想到青出于蓝胜于蓝是自己的三闺女。
大孩子放学走进家门喊妈,喊完后择菜提水或者是到小河边洗衣,小孩子捉了一串蜻蜓跑回来,鸡围拢过去,争先恐后吞食撒在地上的美味。她吩咐大孩子去河边刷鞋,她叮嘱小的去打酱油,不要打成醋!
小孩子一边走一边敲(瓶子)一边唱:打酱油,打酱油……走进小卖部,戛然而止。小卖部里瞪眼睛的八爷爷正在问打什么!?孩子一愣,脑子一片空白,全然忘记。结果打回来一瓶子醋,只好让孩子再拿个瓶子再去打。孩子第二次歌唱,第二次走向小卖部,第二次打回来依旧是一瓶子醋。
她开始骂孩子,骂孩子没脑子。不得不自己拿起一瓶子醋,大步流星送回去,小卖部坐落在村子正中。好在八爷爷对侄儿媳妇留有面子,没有把眼珠子瞪出来,把一瓶子醋咕咚咚倒进了醋缸里,换成了一瓶子酱油。她走出小卖部,看见一群麻雀扑棱棱飞向村庄之外……
我家有一个大院,弟弟弟媳住在大西屋,母亲与妹妹住在小西屋(大西屋的耳房)。她与两个孩子住在小北屋。小北屋是一座泥墙稻草屋。她要改天换地,把泥草屋翻盖成亮堂堂的大北屋,有门窗有玻璃有石头有青砖有檩柁有白灰垂顶,里屋一间,外屋两间,整个三居室宽敞又明亮。
俗话说,三年备料,一年盖房。这里所谓的备料,所谓的盖房都是男人的事情。谁也不会想到在自己的丈夫工作于千里之外,不能成为劳力,连帮手也做不成的情景下,她是怎么苦战鏖战,把三间大北屋硬是在两年多一点时间里戳起来的!?
一座房子使我们一家四口有了一个名符其实的家。每当我这个工作在外地放假回到家里,晚上躺在炕上,我与孩子听我的女人讲三国,讲笑话与故事,有着说不出的温馨与甜蜜。我的女人会叙事,有口才,有非同寻常的记忆力——她能把少年时代所听来的口头文学一五一十地传授过来,每到情节的跌宕起伏处,她要发挥,她要烘托,她要生彩,她要添油加醋。她要传承一种生生不息的民族民间文化。我不在家的时候,听故事的是两个孩子,一个刚刚上小学,一个还没上小学;我回到家里,听故事的人又多了个大人,一个大学五年本科中文系毕业生,接受再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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