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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隐匿在陇山深处

2020-09-17叙事散文何也
固关不见关。“朝霜侵汉草,流沙渡陇飞。一闻《流水曲》,行住两沾衣”。这是南北朝人写的《陇头送征客》。一片凄惶。在固关遥望陇山,自有一种云深不知处的感慨。元朝时固关叫故关,是从陇县西行翻越陇坂的第一站。在固关街头,同行的张老师讲,《永乐大典》

固关不见关。
“朝霜侵汉草,流沙渡陇飞。一闻《流水曲》,行住两沾衣”。这是南北朝人写的《陇头送征客》。一片凄惶。
在固关遥望陇山,自有一种云深不知处的感慨。元朝时固关叫故关,是从陇县西行翻越陇坂的第一站。
在固关街头,同行的张老师讲,《永乐大典》记载过,故关站,有马220匹。这样的数量,是一个大驿站的建制。西来东去的便利,使得固关成为了商业重镇。
固关古街西东相向,不足500米。现在遗存最多的还是明清建筑。古色古香的木楼,厚典雅精巧的门窗,宽廊飞檐,雕花的斗拱,还有深沉的青瓦。这些古建筑至今还独自保留着明清时期原汁原味的特色——店前开铺,店后住人。漫步在老街道,给人一种历史风云、天涯咫尺的跨时空感受。
还有古旧的车马店。据当地人讲,这些店主大多是民国时期从张家川过来的回民。当时关山路窄,无法走车,只能靠骡马驮运。固关现为回汉杂居区。1949年7月,西北野战军在此歼灭了据守天险、负隅顽抗的马步芳兵团,世称“固关战役”。狼烟烽火,如今已没了踪迹。
固关西北去不远,就是大震关。
大震关的名气,不在于它年代的久远,而是和汉武帝西行时的传说有关。《元和郡县图志》记载,“汉武遇雷震,因名。”皇帝巡游时的一个随心所意,就让一个关名流传了千古。但是,眼前的大震关朴素简单的让人惊讶。既没有风云,也不见雷雨,只有一点一截的关墙还依稀挺立在风中。
关前有两条分路入峡,一条去秦家源,另一条通老爷岭。我们的徒步线路是老爷岭。
峡谷里流水潺潺,清澈见底。初秋的凉爽让这里的冷清更为明显。有石台木面的古桥,坑坑洼洼。张老师把它定为一号桥。没有游客。也没有朝圣般的背影。
前行约3里,有山峰耸立在河水的北面,状如农家麦垛。令人不解的是,石壁之上竟然建有洞穴式的山神庙。山神庙不大,敞开着,能看到洞的顶部彩绘着太极八卦图。香炉里插有断香。我惊异。这才是真正的属于山民的历史。曾经行走在山崖下的那些人,才是真正使一种文化得以传布的人。但他们早已不被看见,或者,已被遗忘。
沿路走去,没了清幽的林区景象。映入眼帘的小村庄也破破烂烂的,渺无人影,荒无生气。西地的林区有好多这样的村子,仿佛被世人遗忘了似的。过村后,见第二座桥。过桥即为安戎关故址。
《新唐书·地理志》记载,“源西有安戎关,在陇山,本大震关。大中六年(公元852年)防御使薛逵筑,更名。”《通鉴》注释,“自薛逵徙筑安戎关,由是汧陇之人,渭之大震为故关,安戎为新关。”安戎,本意为安抚犬戎,平定边关。薛逵的奏文里说,安戎关“临山挟水,当川限谷,危墙深堑,克扬营垒之势。”
关前河左岸有一段石楞,疑为关墙遗址。大多已看不见,或崩塌到下面的河沟,又被水流冲刷到下游。再远处,是更加宽阔的河床。被河水冲刷的沟槽中弥漫着蒿草,灌丛。我们脚下的碎石与干硬的土路,也是从土堆上崩塌下来的。幸好,陇县政府还在路边立了石碑。“安戎关关隘遗址,时代,唐”。
元人王绰在《陇头别》中写道,“秋尽初移幙,霑裳一送君。据鞍窥古堠,开窗爇寒云。登陇人回首,临关马顾群。从来断肠处,皆向此中分。”一半写实,一半写意。但关前恍如生死的别离、惆怅与此去遥遥无期的担忧,却跃然而来。
安戎关前泥土混合着的细碎砂石,质地灰白,和附近山坡上的质地几乎一模一样。一样的坚硬,一样的瘠薄,一样的干枯。曾经的古道,早已被河水淹没。而我们,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过安戎关,视野里出现了少见的平地。一条壕沟将耕地一分为二。壕边有残存的古道,长约30米,路面用石板铺成,野草过胸,恍惚间还回响着辚辚的车马之声。
古道的尽头是三台村。三台村只有12户人家,散落在高高低低的台地上。有的有院墙,有的没,敞开着,一眼能看到头。我们在一处大院子里见到了杨成贵老人,后来他又喊来了马生成老人。两位老人精神矍铄,一开口就说固关战役。
“打的过瘾的很。”“子弹飞的吓人呢,头都不敢从门里伸出来”。从他们的嘴里我们得知,当年的主战场就在三台村附近,西北野战军中路军走的正是这条关陇大道。
平坦的庄院周围,稀疏生长着的,都是一些高高矮矮的松树,也有槐树柳树。有羊、牛伸长舌头在找寻适合自己的植物。这些动物,悠闲自在。远离树木的山顶,有凉爽的风吹着。村庄的西头,隔着一片收割后还没有翻耕的地的,还是不太茂密的林子。有桥,定为三号桥。
桥的北面,是一条峡谷。山势突然陡峭,大石多了起来。山石之间,有古道的痕迹,大约50米长。用2尺见方的石板铺成,宽约3米。再前行300米,有一段较长的古道遗迹。但路面被碎石、黄土所埋。
从谷口吹来凉凉的风。我们来回绕了两三圈后,坐在了一块裸露的石板上。山谷的深处,同样的石块,突兀在视野中。倒是那些竖立着的林木,在清幽的气氛中闪烁着光芒。间或有觅食的鸟起起落落,给这片沉寂的风景增添了些许生气。
穿过峡谷,又见一小石桥。桥的后面,是一段古道,宽约1.5米,长20多米。一块大石截断了去路。剩余的古道又消失了。
徒步在山路上,时不时有稀稀拉拉的雨滴落下。翻过一片小山林。然后,就看到了一片开阔的平地。也许,只有在这样的平坦中才能明白,一条古道的消失,或者隐匿究竟意味着什么,又刻意在遗忘着什么。我说的不是纷繁过往的烟云,而是史实,是那些一直没有消失的精神。
这个平坦之地,就是复汗坪。关陇大道的一个重要节点。
现在的复汗坪,仅仅是一个坪。有工区,有板房。房子门口扯着的绳子上,还耷拉着几件灰白的上衣。不见人影。
复汗坪是当年的歇息之地。人困马乏了,坐下来歇歇,擦擦汗水再赶路。
过坪,有公路通往白杨,古道盘山,可到老爷岭。有碑,上书“凤陇公路工程实施经过纪实碑”。陕人实诚,干啥的碑就是干啥的,不夸张。碑左为“沟通秦陇”,雷普华题;右为“以利民行”,张介丞提,落款“民国二十四年五月”。楷书,厚重,大方。
上山的时候,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盘山的是古道。大弯道,小弯道,十六个弯。大多保存完整。
这是两天来发现的最为完整的古道。最窄处2米多宽,最宽处5米以上。路基都是石块砌筑。有坍塌的,有豁口的。枯叶,枯树,枯草散落。在第十一个弯道,地势开阔了许多,路宽达9米,砂土路。200米后,又现石板路,旁有流水声。陇头流水。
宋人万俟雅言在《陇首山》写到,“陇云溶泄,陇山俊秀,陇泉呜咽。行人暂驻马,已不胜愁绝。”即便是曾未到过陇山的陆游也感慨过,“陇头十月天雨霜,壮士夜晚绿沉枪。” 陇山,已是绝地、悲苦的象征了。
从血统的意义上讲,我并不是吐蕃,或犬戎的后裔。但在这样一个地方,面对倾塌的古道,心里会涌起同样的悲伤。不,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宽阔无边的荒芜。
我们没有资格去感叹古人的伟大,或艰辛。因为这种伟大如果没有得以延续,而是走向衰败,那只能激起比悲伤还要强烈的荒芜之感。在时间之外,我木然着,甚至没有了更多的想法。
从下往上仰望。老爷岭就在眼前。风吹过,雨水在土丘边缘冲刷出的深深浅浅的沟里流淌。间或有泥土沙沙落下。
古人登陇山,有“七曲九回”之说,看来是真实的。
小雨中的老爷岭,更加空旷,迷离。甚至有点败落。岭上有老爷庙,庙前有碑,已断为几节,幸好落款还在。“民国二十五年马鹿镇乡保主、中队长立”。
乡保,就是乡约、地保,是旧时的乡间小吏。但独领一方。
老爷岭,在唐朝叫陇山头,分水岭。向西,就是甘肃地境。大诗人元稹写到,“崔嵬分水岭,高下与云平。上有分流水,东西随势倾。朝同一源水,夜隔千里情。风雨各相异,波澜相背惊。”
脚踏两省,感慨历史的惊人的相似。老爷岭东,晚霞旖旎。下山,古道在林中顺沟、沿河一路前行,越来越宽。
十里外,就是马鹿。陇山重镇。“平明发西安,暮及陇山头”。当年岑参的描述的驿使一天的路程被我们验证了。
再回首时,视野里只是陇山高低不一的林木。苍茫。那些残存的古道已不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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