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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玄武湖畔的女子

2021-12-23抒情散文芳菲
这是大年三十的下午,天空灰蒙蒙的,时不时有鞭炮声响起。在南京站候车的人不是特别多。玄武湖畔空气清冷,垂柳萧条,深幽的湖水轻轻拍击着木板搭成的堤岸。屈指可数的几个人,有的在拍照,有的在随意行走。却有一个神情木然的女子,盘腿坐在堤岸的一角,黑皮……

  这是大年三十的下午,天空灰蒙蒙的,时不时有鞭炮声响起。在南京站候车的人不是特别多。玄武湖畔空气清冷,垂柳萧条,深幽的湖水轻轻拍击着木板搭成的堤岸。屈指可数的几个人,有的在拍照,有的在随意行走。却有一个神情木然的女子,盘腿坐在堤岸的一角,黑皮鞋,黑裤子,黑色的皮大衣,旁边放着一只黑色的坤包,似乎把自己包裹在自我之城里。只是毛袖口边隐约露出一点红色毛衣,两只大大的眼睛间或一轮,证明她的心中仍有渴望和激情。

  女子戴着一付金属框眼镜,有意无意地将漂泊的柳枝顺到一块儿,再缠绕起来。她一边操作,一边轻声哼着歌儿,军港的夜啊,静悄悄,海浪把战舰轻轻地摇;年轻的水兵,头枕着波涛,……。她还不时地从湖中捞出亮晶晶的冰块。她把冰块放到捡拾来的纸杯子里,长时间地看着冰块一点一点融化。无论旁边的人如何喧嚣,她都不为所动。她陷溺于在自己的世界里无力自拔。我感到很纳闷,在这万家团圆的日子,谁家的女子,在这里孤独的打捞属于自己的安慰和苦痛?

  然而,就在她抬起头来的一刹那,我分明看见那双眼睛闪出一道光,一道我再熟悉不过的光,这不是翎子吗?我惊诧得一动不动。我细细打量起她来,岁月在她的脸上似乎没有落下任何痕迹,她依然那么美丽,那么端庄。如烟往事不禁涌上心头。

  那是十八年前的事啦。那时,我和翎子在同一个工厂上班。身高一米七的她,瓜子脸,丹凤眼,一笑两个小酒窝。有人戏称她是我们的厂花。因为聪明、能干,或许更是美丽的缘故吧,进厂不到半年的时间,便从车间调到办公室。翎子和我是闺中密友,人缘又好,身边总是围绕着一群兄弟姐妹。下班后,我们前呼后拥到街头小摊吃馄饨。翎子总是抢着付钱,弄得其他人没辙。

  谁也没有想到,几年以后,单位效益不好,许多人光荣下岗。我调到其他公司。翎子决定不等不靠,自己开一家花店。这里有含苞待放的水仙,清香宜人的百合,芳香沁人的茉莉花,优雅动人的栀子花。终日与群花为伍,翎子的内心有着说不出的感动和快乐。花店里最多的是粉百合。新娘子特别喜欢到这里买花。心灵手巧的翎子用粉红色的百合编成的花环,给婚礼增添了更多喜庆的气氛。

  这天,我路过翎子的花店,刚到门口便听到一阵轻柔的歌声传来,军港的夜啊,静悄悄,海浪把战舰轻轻的摇。……探头一看,翎子一个人歪着头,轻轻的哼唱,目光迷离,望向不知道有多远的远方。我知道,翎子肯定是有了心思。我没有惊动她,悄悄地走开了。

  晚上散步路过桥头,一个熟悉的窈窕身影映入我的眼帘。翎子与一个小伙子正急急地说着什么,随后,小伙子掉头离去。翎子呆立了一会儿,伏到桥栏上啜泣起来。我犹豫了片刻,假装刚看见她,嗨了一声,翎子,发什么呆呀!翎子咳嗽,抹了一下眼睛,笑看着我。翎子,他们今晚到我家弹吉他、唱歌,你也去吧?我无比热情地邀请她,她轻声说,好啊,声音略显沙哑。

  那天晚上,我们一帮同事唱歌跳舞到很晚。一个高个子男同事不断向翎子献殷勤,嘀嘀咕咕地小声说话。翎子脸上却始终是惯常的若有所思的表情。那时,我们谁也不知道,翎子有了怎样的心思,她的意中人到底是谁。

  有一天,下班回到家,看到翎子的母亲坐在堂屋里,与我的母亲正亲密地聊着什么。看到我,翎子的母亲有些难为情,借故先走了。母亲把我叫到跟前,对我说,以后不要喊翎子出来玩了。我问为什么,母亲的一番话让我颇感意外。

  听老一辈说,有狐臭的女人是狐狸精变的。我知道翎子的母亲很漂亮。却不知道她有狐臭。她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只遗传了老大翎子。不是很明显,我们一起玩的姐妹们都不知道。几年前,翎子与本城的一个帅小伙好上了,小伙子在海军舰队当兵,两个人想方设法找时间约会,热烈地相爱了五年。正当谈婚论嫁的年龄,那家托人一打听,知道翎子有狐臭。小伙子父母坚决反对这桩婚姻,动用关系,舰队将小伙子派到了遥远的新加坡。

  天哪,原来是这样。难怪翎子神不守舍。她的苦,只有她自己知道。翎子的母亲不想让女儿与任何本城的男孩子深交,生怕她再次受到伤害。于是,找到了我的母亲。

  怪命运不公吗?为什么偏偏遗传给她,让她生不如死。夜阑人静之际,总有一缕幽怨折磨着翎子,令她痛心疾首。一死了之也许比较简单,也许再也没有人间的苦痛。可是母亲关切的眼神,让她的心里更加的疼痛。她知道,母亲也在自责,认定是她的遗传基因影响了女儿的幸福。可是,又怎能责怪她呢?

  在母亲的陪同下,翎子去了遥远的老家,做了狐臭的切除手术。回来后,我去看望她,她对床边的父亲说,给小芳买碗馄饨吧。她的父亲答应一声便出去了。我问她,疼吗?她摇摇头,不太疼。我说,这下好了。不会有人知道的。翎子平静的说,妈妈的同事给我介绍了一个外地分配来的医生。我说,好呀,那样就不会调查来调查去的了。什么时候让我看看他。

  我看到他了,医学院刚毕业的大学生,个子不高,一副书呆子模样。不久,他们便结婚了。日子平平常常地过着。翎子依旧照料着生意红火的花店。

  一个阴雨绵绵的黄昏,翎子正准备关门回家。一名清癯高挑的男子走进了花店。他长久地驻足,痴痴地看着翎子,然后,眼眶渐渐湿润起来。他抱起一大捧粉百合,蹲在翎子面前。翎子抬起头,眼睛里闪出一丝光彩,然后迅速朝自己摇了摇头。男子轻声喊,翎子,你不认识我了吗?!

  翎子突然喊出声来,你来干什么,你折磨得我还不够吗?她捂住脸,嚎啕大哭。男人赶紧拉下卷帘门,又关上玻璃门,回转身,将翎子紧紧抱在怀里。翎子的心如同怀里的百合花瓣,一片、一片,零落、碎了。在花店的阁楼上,翎子成就了自己一生的爱情。

  翎子的表情生动起来,走路、做事充满了激情。她甚至没有问这些年男人过得怎样,回来多久。她感觉自己背负着沉重的心灵包袱,她没有权力提出问题与要求。她的心变得格外谦卑。每天,她早早打开店门,从清晨,等到黄昏。而他,总是在黄昏时分,闪身而入,关上店门的霎那,紧紧地抱住翎子,翎子的心便如一朵百合花般盛开了。

  男人把全部激情都倾注到了她的身上。翎子觉得此时的日子比前面二十几年的任何时候都要幸福。她木讷的丈夫也注意到了。木讷的老公,在花店对面的咖啡厅枯坐了一天,一张报纸挡住了脸。见到那个清癯的男人闪身进门,然后,门关上了。他愣了一愣。他认识那个男人,男人是他的病人,据说多年海外漂泊的生活使他得了胃癌,生命正从他身上一点一点消逝。那么,这个男人,就是翎子的初恋情人了?他的胃似乎也隐隐地绞痛起来,仿佛遥远的天际,正有一块陨石向他砸来,让他无从躲藏。他缓缓地站起身,走出了咖啡馆。

  是一个同样清冷的早晨。他,翎子的痴心爱人,在医院永远闭上了眼睛。音讯杳无。漫长的痴痴的等待,使翎子灵魂出窍,在生命的苦海上飘忽流浪。而她的肉身,仍在花店里,唱着深情的歌儿。一个黄昏,精神恍惚的翎子提着坤包,离开了家门。已经漠然并且攒了点本钱的老公,很快有了新的情人。

  父亲在寻找她的路上,不小心跌断了腿骨,后诊断为骨癌,带着一颗凄凉的心,很快离开了人世。绝望而依然美丽的母亲,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尼姑庵。

  此刻,在玄武湖畔,到处洋溢着过年的气氛。热闹是别人的,翎子什么也没有。她的表情很平静。她只是静静地唱歌,静静地劳动,静静地等待。没有人知道她要等到多久。没有人知道她的生命里正在发生着什么。弱弱的阳光明亮起来,将远处的楼房、萧条的树梢镀上了一层亮色。天空飘浮着如同随笔涂抹的白云,很柔,很轻,很写意。

  如血的夕阳挂在白云之间,慢慢地沉下去,人们渐渐走散,各自赶往自己的终点。翎子,仍然安静地唱着歌儿,将柳条弯成弓形,将冰块放入纸杯。翎子啊,你就这样度过这个春节吗?

  火车就要进站了,我到站前商店购买了一些食品,放在她的坤包旁。她抬头看看,一道光再次从她的眼睛里闪过,然后又熄灭了。一阵酸楚占据了我的心,我赶紧向车站跑去。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

  夜晚,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我梦见我们一班人包括翎子弹着吉他,唱起歌儿;我还梦见,万家灯火,其乐融融,而翎子在冰冷的湖边冻晕过去了。在梦的最后,翎子的初恋情人,披一身白氅而至,牵起她的手,向着灿烂的星空缓缓飘去。

[ 本帖最后由 芳菲 于 2009-2-10 14:0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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