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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西行札记(之一)

2020-11-04抒情散文薛暮冬

西行札记(之一)
一个人的大雁塔这是西安。不,是长安。我固执地认为,此时,我所栖身的地方,是大唐长安。尽管已是子夜时分。花眠。树眠。我未眠,衣着整齐地站在大雁塔下的台阶上。我独自哼唱着一支无词的歌。星星被歌声惊醒,在白夜的蓝空眨眼。万籁俱
西行札记(之一) 一个人的大雁塔   这是西安。不,是长安。我固执地认为,此时,我所栖身的地方,是大唐长安。尽管已是子夜时分。花眠。树眠。我未眠,衣着整齐地站在大雁塔下的台阶上。我独自哼唱着一支无词的歌。星星被歌声惊醒,在白夜的蓝空眨眼。万籁俱寂。只有我心跳的声音。只有风过耳畔沙沙的声音。我在等待着什么。我一路风尘仆仆从江南走来,我总该在大雁塔下听到一些什么。天象庄严。皱纹劈啪点起。我终于看到,歌手的身影掠过头顶。   那是大雁。是从慈恩寺的经书里飞出来的大雁。她们聚集在我看得见,和看不见的菩提树上。那曼妙的歌声,时而一点一点,时而一串一串,时而独吟,时而合唱,我迷醉其中,无力自拔。我的眼前出现了幻觉。那歌声幻化成雨点,或珍珠,或银铃,或水晶,在众生之树上滑过来,滑过去。在古长安的夜晚,在玄奘未眠的夜晚,这此起彼伏的歌声,编织成一片蕴涵着勃勃生机的宁静。   在这无边的宁静里,我仿佛看到,那个摩揭陀国身穿一袭袈裟的僧人,也是在这样的夜晚,漫步在人间的夜色中,忽然看见一只大雁离群落羽,摔死在地上。他把这只大雁带回到寺庙中。僧众认为这只大雁是菩萨的化身,决定为大雁建造一座塔,于是,有了雁塔。于是,大唐长安有了大雁塔。沦陷于这样的故事背景中,一切的爱恨情仇,一切的是非恩怨,都化作唇边云淡风清的一朵微笑。置身于只有一个人的大雁塔广场,我似乎又回到了阒无一人的深山之中,又回到了天真无知的童年时光。   许多年来,在滚滚红尘间东奔西突,饕餮了那么多的汽油,噪音,喧哗,骚动与欲望,真想找个地方呕个天翻地覆。所以,无论身在何处,我总是刻意地捕捉远方偶尔传来的一声鸽哨,或一阕鸟鸣。有时是在正午。有时是在子夜。有时是在清晨。但是,无论是在何时,那一声或数声令我心荡神驰的鸟语,总是给我带来心灵的澄澈,灵魂的愉悦,给我带来对田园的怀想,山野的憧憬。   于是,想起了唐高宗李治。为了替自己的母亲文德皇后祈求阴福,这位皇帝选择这个风水宝地,建造了气势恢弘的慈恩寺,它北面正对大明宫含元殿,附近环绕曲江池、杏圆和乐游原,风景秀丽迷人。李治是一个孝子,他知道自己的母亲需要什么。他既没有给母亲金枷套颈,也没有让母亲玉锁缠身。而是给母亲营造了一个世外桃源。从此,文德皇后总爱选择青青枝头,在岁月之林梢作短暂停留;总爱聆听嘤嘤雁鸣,在时光之河畔洗涤俗世之红尘。   而今,玄奘法师的塑像也伫立在这茫茫夜色中。历经多少磨难,曾经多少辛酸,玄奘法师终于从印度归来,带回大量梵文经典和佛像舍利。为了供奉和储藏这些宝物,皇帝命令对慈恩寺重新加以修缮,并将之命名为大雁塔。整个建筑气魄宏大,格调庄严古朴,造型简洁稳重,比例协调适度,是大唐盛世建筑艺术的杰作。玄奘法师也成了大雁塔的第一任住持。唐代许多著名诗人登临大雁塔都留下传诵至今的佳句,如杜甫的“高标跨苍穹,烈风无时休”;章八元的“却怪鸟飞平地上,自惊人语半空中”等。这是一个热闹的所在。更是一个寂静的所在。   所以,当我从华清池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中脱身而出,当我从大唐芙蓉园无边的人流中全身而退,我独自一人来到了无限寂静的大雁塔。现在,大雁塔是文德皇后一个人的,是玄奘法师一个人的,也是我一个人的。因为,我们都感受到了这里的宁静。这种从经书里飘逸出来的宁静。在这种生活中,人属于自然;在这种生活中,人才真正领悟到生命的真谛。在这种生活中,人才不会自我加压,自我锋利;在这种生活中,人才不至于把皮肉打制的自己膨胀到令自己无法负荷的那么张狂与自大。在这种生活中,人终于召回了自己。在青山,绿水,白云,鲜花的簇拥中,人们这才发现与世无争的悠闲,这才发现“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的荒诞和愚昧。   现在,就在这里,在古老的大雁塔下,我度过了一个如此宁静的夜晚。而造成这种宁静的,正是我童年时期耳熟能详,许多年来我几近忘却的大雁的歌声。不是叫声,是歌声。在梦的边缘,我枕着青石,落叶和月光轻轻覆盖在我身上。现在,我看到,我四十年来的是非恩怨正被歌声带走,我四十年来的爱恨情仇正被歌声带走,我四十年来的肉体,也在大雁的歌声中,渐次涅磐。所以,我决定,把我渺小如尘芥的喜怒悲欢轻轻放手,在大雁宁静的歌声中沉沉睡去。
爱恨情仇兵马俑   我孤独地站立在一号坑边,陪伴我的,是浩浩荡荡的秦始皇兵马俑。   已是秋天。已是黄昏。无力的残阳,透过厚厚的玻璃屋顶,在给这些陶俑陶马涂抹着血色,却怎么也涂抹不上去。俑坑东端,那些陶武士俑,面部神态、服式、发型各不相同,个个栩栩如生,形态逼真,除3个领队身着销甲外,其余均穿短褐,腿扎裹腿,线履系带,免盔束发,挽弓挎箭,手执弩机,似待命出发的前锋部队。其后,铠甲俑组成的主体部队,个个手执长矛、戈、戟等长兵器,排成38路纵队。南北两侧和两端,各有一列武士俑,似为卫队,以防侧尾受袭。这支队伍阵容齐整,装备完备。他们曾经何等地威风凛凛,气吞山河。如今,他们一个个面无血色,在2007年的深秋暮色中无声地呐喊着。   这是那位一统天下的始皇帝,在肥沃的关中土地上,为自己的陵墓修建的陪葬坑吗?这些永远无法在季节里歌唱,抑或舞蹈的人们,此时,此地,他们的内心还在云卷云舒,他们的生命里还会有花开花落吗?   哪里是始皇帝的皇宫大殿,哪里是始皇帝的三千佳丽,我注视着脚下这些厚重的黄土崖,在默默寻找着。哪些黄土下面掩埋着阿房宫,那宫殿里面还收藏着那么多的爱恨情仇,不能挖,谁都不能再挖啦,一挖泪水就会淹没八百里秦川,一挖哭声就会震落漫天星斗。   走出一号坑,秦时的夕阳依旧在天。我极目远眺。高大的始皇陵封冢在巍巍峰峦环抱之中与骊山浑然一体。泥土里,呆立着一个个被岁月洗得发白的石础。寝殿、便殿、园寺吏舍等遗址,已经被逐渐挖掘出来。这些曾经拒绝所有人入内的禁地,现在,都成了泥,成了土,缄默着,这一无语又何止千年。只有泥土上茁长着的石榴树,柿子树,仍然彰显着生生不已的生命依旧在持续。   耳畔,有农夫挖井的声音。我顺着声音望过去,一眼就看见了1974年那个持续干旱的秋天。一个农夫正挥舞着铁锹在挖井。他早已汗流浃背。他会挖出甘冽的井水,还是会挖出人的头颅来?他没有时间去思想。他只是低着头面对泥土一锹一锹地挖着。甚至连汗也没有时间去擦。也许,他想在天黑之前,再多挖几锹,然后回家。他看到,婆姨已准备好馍馍和裤带面,正倚在门口等着自己哩。   我想,农夫肯定没有想过他的铁锹是怎样在这里开挖着历史。那一锹锹随意丢弃的土块,便是一页页翻开的史册!他不时地弯腰把一些残砖烂瓦拣起来,费劲地扔到不远处的荒草丛中。终于,有一块,很重,他扔不动。便坐下来,用衣袖擦净泥土,竟是栩栩如生的人头。尽管已经残破,但那微笑,甚至那皱纹,依旧生动和优美。农夫吓得拔腿就跑。村人们也认为他撞了邪,连村庄也不让他住啦。农夫只好带领全家隐居在深山更深处。   许多年后,伫立在农夫挖出来的世界第八大奇迹面前,想想,这些兵俑,马俑,剑、矛、戟、弯刀等青铜兵器以及大量的弩机、箭头等,都是两千五百多年前的手艺啦。当年,工匠,军士,北方的罪犯,六国的战俘,……岂止“百万之众”,在骊山脚下采用“模塑结合,分件制作,入窑烧成,出窑施彩”的制作方法,充分运用模、塑、捏、堆、贴、刻、画等泥塑技法,为秦始皇构筑“天上人间”的帝王梦。那景观丝毫不逊色于古埃及人修建金字塔。我的耳畔依旧回响着督军呼啸的皮鞭声,工头恶毒的叱骂声。   望西都,意踌蹰。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我看到,其实,秦皇陵这座史无前例的建筑,是由苦役们如山的尸骸堆积而成的。秦腔楚谣在关中土地上久久回响着,声声流淌着亡灵们的血和泪。一场噩梦在这块膏腴的土地上延宕了多少个世纪!   我久久地望着当年挖井的农夫,现在,他西装革履,皮鞋擦得铮亮,他在兵马俑纪念馆里给我签字。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忘记秦腔那悲怆的旋律,有没有忘记他满腹心酸的逃荒的历史。曾经,他是那么专注于挖井。他多么希望,一锹挖下去,就能有涌泉相报。我静静地打量着成群结队的兵马俑,似又看见那位身处绝境的嬴政,当土地使他绝望之后便离开土地去寻找新的命运,终于黄袍加身,在这片土地上建构起如云的宫阙。可是,他忘了正是无数贫苦的农夫鲜血凝聚而成的恢弘建筑,使更多的农人对土地绝望。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留下的,依然是庄稼葳蕤的土地,如同重新构思生活的稿纸铺展在农人的面前。   夜色徐徐降临。曾经挖井的农夫早已回家。刚才还熙来攘往的游客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我,在偌大的园林里,顺手折下一茎树叶含在嘴里。一种野草的清香苦丝丝地杂成一种奇怪的滋味,随着口水缓缓流进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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