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远方

　　 一丛花枝从右下方斜伸出来，与青绿色的模糊背景遥相映照，像是一个清新的身影于陌生世界的找寻。那个身影是如此纤细，如此弱小，花簇如伞，形如米粒，叶子稀少而黄绿，像是透出某种营养不良。

　　一只风铃被瞬间定格，铃管的撞击右斜的身影暴露了风向，与上幅图中的花枝身影形成一种潜在的和谐，像是这阵风缘起于那个清新的身影，缘于其于陌生世界的孤独找寻。背景依然模糊，白墙碧顶，黑色门洞依稀可见，像是仅仅作为一种参照，来凸显风铃和花枝于陌生世界的找寻。我不知道它们找寻的是什么，同样不知道它们讲述了什么，一如这个世界的原静。


　　一堵斑驳的墙隔开了外部与内部两个世界，墙壁的走向与壁间的门透视出人心的方向。与其说是一种阻隔，不如说是一种暂时的休憩，只是这一憩，像是蓦然过了百年。墙壁的颜色，墙内的绿地，墙外的土山、远处的蓝天白云，透出时空厚度与广阔，在记忆与遗忘、现在与过往、迷失与找寻之间达成一种和解。结果是，墙依旧在，却阻隔不了人心的向远与温煦，开启那扇同样斑驳的门，你会看见蓝天白云，会看见花枝风铃，会在找寻的路径上印下你的脚印，甚或，你也可以挂上一只旧风铃，或是布制的玩偶，向梦中的吟唱和前行的队伍告知你一直在，从来未曾远离。


　　可是如果真的从来未曾远离，那个秋天，那些落叶，那个院墙，那个洞开的门，那个院子，那栋模糊的房子，等等，如何来到你的面前，以金黄，以光亮由远至近的递减，花枝、风铃都不见了，连同那堵斑驳的墙，像是一种暂时的遗忘，期待一次吟诵的唤醒。在唤醒之前，一切像是都在沉睡中，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见，像是在沉睡之前，已经什么都说了，什么都见了，现在只是在等待，等待一次新的轮回。


　　轮回的起点在哪儿呢，是花枝，风铃，墙，还是远天碧海？似乎没有答案。我看见你站在窗前，一个人，静静地眺望远方。远方那么远，远到天水相接，视力无法穷尽。近处这么近，近到能看清桌子和地板上的纹理，能伸手触摸每一寸的温凉。天色昏暗，像是在酝酿一场来自久远的雨，却未能阻止光亮的由窗而入，它们是如此慷慨，如此安静，如此温和，而又如此快乐，不会因为屋子的黑暗和器物的陈旧吝惜每一次全然的临在和映照，那一刻，分不出谁是谁，哪个是哪个，借助于这种临照，那些木制纹理中有了天空的影子，有了海水的味道，甚或花枝，风铃，墙……以及一滴水与另一滴水遇见时的倾心相映悲喜交集，在那个一模一样的地方，有些东西重合了，以爱的名义和实在。


　　墙边那丛悄然绽放的蒲公英，倚墙如卧，像是找寻累了，暂歇一歇，身子向左上方挺起，茎杆带着些微弧度，像是难以负载花朵的绽开，以及覆于其上的阳光与爱的累积。我不知道它来自哪里，相较于别处，我更愿意相信它来自宁古塔，来自那枚如诗的母株同类。带它来的或许是风吧，若是，或许与前述的花枝和风铃同源也未可知；若不是风，或许与宁古塔松林中的那个身影有关，如此，那次林中独自行走时的恍如旧梦才像是有了契合于心的注解。它安静地绽放着，或许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向远方的人道一声早安。


　　或许，远方的人未必真的在远处，否则，那一高一矮两棵临水而立的树何以靠得那样近？高的并未因其高而凸显，矮的并未因其低而隐匿。它们就那样相携而立，像是站成了永恒。会有爱意么，会有，但并非彼此占有，比那种狭隘的爱意要广阔得多。它们的相遇更像是两滴水的不期而遇，否则，它们的临水而照便多了一分刻意。它们的身影映在水中，矮的身影变得更长，高的却被截成了两截，一截在水，一截在岸；在岸的那一截，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与雨后地面的影子相契相合，像一只隐约的琥珀。整个画面模糊有之，清晰有之，欣喜有之，悲伤亦有之。是秋天，还是冬天？似乎都不重要了。


　　否则，接踵而来的两枝并列疏影便成了无解之谜。右侧的高一些，稍粗，枝干漆黑，枝叶不明显，像是经历了什么，站成一种惯常的寂寞。左侧的矮一点，稍细，双枝高伸叉开，像两只稚嫩的手臂，上缀细软的叶子，右侧枝桠斜过近邻漆黑的枝干，像是以自己的枝叶为那株寂寞增添一分细软柔和。背景是植被覆盖的山体。那些植被浓浓的，厚厚的，以平常之态树起一座山的模样。在那种树起之前，你似乎觉察到了一种隐约的力量，并非逼迫，也非争夺，更多的是一种无言的告知，以陌生，以世界的名义。那一刻，你似乎陷入了恍惚，那株寂寞，那株漆黑，像是一种最为贴近的依靠与信赖，虽然，它近乎无知，近乎呆板，近乎死去。它的存在，它的存在的最终意义，更像是一种无言的参照，让身旁的稚嫩和清新更显清晰。它的枝桠不乏突起，不乏刚硬，像是记事的绳结，用自己的方式记下一个遥远的梦，里面有花枝，风铃，墙，还有两棵树，或许还有更多……


　　比如一条船，一片海，远山青黛，天蓝云白。船是空的，漂浮在同样空的海。天是晴的，像是前述那场酝酿久远的雨已然落下，船中的人只是去躲雨，还没有回来。他们离开海岸，进入一间模糊的屋子，白墙碧顶，洞开的门，风铃摇动，像是不期的一次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抑或是进入秋天，脚下是落叶的脆响，似乎是预示着在某个地方，有件事正在发生。


　　是的吧，一列火车呼啸而来，红黄相间的身影，洞开的双眼，急切的喘息，像是在奔赴一场前世之约。铁轨的锈迹阻挡不了它的奔跑，两旁的树影一闪而过，远空是安静的，阔大的，像是对此已经习已为常，一如那个安静的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坐在山上低头看书，身旁是一棵小巧的树。看到她认真投入的样子，我一点也不怀疑当年那个小女孩儿长大了。你说，第一次家兄领我进大学图书馆，看见列如森林的书架，七岁的我愣生生的哭了。原来，于书的遇见与吃起，更像是一种注定。


　　还有音乐。


　　在悠远绵软的男声吟唱中，三副油菜花的图片依次呈现，片片金黄，令人心眼瞬间明亮。


　　你说，这首曲子，自己常不舍得碰。如果用一个词组来描述其所述，那就是“安静于中道”。


　　……


　　其实我的最初体会是，于这首曲子，不只不舍，还有不敢，特别是当曲子图片与文字真正相遇的时候。此时，我体会到了内心的安静，我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面对它们时那种不伤的距离。那个男子唱到，我想要的世界，那些不想要的浮华，闭上双眼，没有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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