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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父亲的村庄

2021-12-23抒情散文五十弦
父亲不太喜欢回老家去,春节不去,清明也不去。老家并不遥远,那是一座小山村。我每年都要从老家对面的公路上来回往返无数次,摁下车窗玻璃,老家的村庄一览无遗。村庄的背后是一片红土地,红土地背后生长着起伏连绵的群山,和乌蒙山所有的山脉一样,它们延绵……

父亲不太喜欢回老家去,春节不去,清明也不去。老家并不遥远,那是一座小山村。我每年都要从老家对面的公路上来回往返无数次,摁下车窗玻璃,老家的村庄一览无遗。村庄的背后是一片红土地,红土地背后生长着起伏连绵的群山,和乌蒙山所有的山脉一样,它们延绵不绝地伸展出去,让人无法看穿望尽。

这就是老家的乡村。在村庄附近一片郁郁葱葱的林子里,立着许多的墓碑,墓碑多是大理石的,精雕细琢,墓碑上雕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向活着的人说明墓主人的生平事迹和他身世的来龙去脉。我知道我的老祖人们安详地沉睡在那里,被林子包围着,被乡村包围着,被墓碑上子孙们密密麻麻的的名字簇拥着。那墓碑上也刻着我的名字。

我每次路过老家的村庄,都要不停地张望,不断地指给孩子看,——看,那是我们老家!生怕孩子忘记了,她的父辈,父辈的父辈,就是在那个小山村里出生长大的。但是我的脚步并没有为老家的村庄停歇下来,于我而言,老家更像一个擦肩而过的路人。

父亲偶尔还是回老家去的,那是他的职责和使命。父亲在他的兄弟姊妹中是老大,自从爷爷过世后,家族里的一些事情离不开他出面。家族里的婚丧嫁娶离不开他,家族里的利益纷争离不开他,祖茔里的老祖人们也离不开他。

仿佛父亲也厌倦了这种生活,即便父亲很少回老家去,但村庄总遗忘不了他。父亲最后的一个长辈——那是他的亲叔叔,也就是我的小公公。公公八十多岁了,每天骑着他的电动摩托在村庄里穿梭,他是个风风火火的人,经常做出些让晚辈揪心的事情来。

在我的印象中,小公公无数次从老家的村庄里赶来,提着他的黑皮包。他给我们带来老祖人的消息,而老祖人总是喜欢给托梦给他,诸如祖茔的布局某处不合风水啦,祖茔下的煤炭被挖了,祖茔该立围子了……然后,公公有条不紊地下达任务,凡是在外工作的子孙都要捐款,有下限无上限。

在众人的期盼下,父亲带着大家认为是父亲单位能免费提供的汽油、油漆、钳子、钢锯……回村庄去参加工程的竣工仪式。父亲的兄弟们很热情,非得留父亲在老家住上几天,在这几天里,他们轮番和父亲探讨村庄里闲置着的老房子的价值,闲置土地的价格。父亲一次又一次惊奇的发现,房前屋后的土地逐渐消失了,周围建起了高高矮矮的楼房,那两间老房子在不知觉中,被村庄紧紧地包围了,它们坐落在楼房的阴凉里。

父亲的难堪远远不止于此。父亲曾靠几本破旧的医书和自己的身体来学习针灸,以此来缓解因风湿病给身体带来的疾痛。那个时候缺医少药,父亲工作的煤矿也不景气,父亲还要负担着子女三人的学费。村里鲜有人知道这个脱离了土地,脱离了村庄的煤矿工人生活上的窘境。而正是二十年前的一次回乡,父亲用他随身带着的几根银针为一个身患绝症,垂死挣扎的外姓人缓解疾病。那个人终究没有活过来,父亲倒成了罪魁祸首。后来的几年里,每次父亲回去,都听见有人在村庄里哀怨地哭泣,似乎是藉此来提醒父亲——你犯下过什么过错!

可能正是从那一刻起,村庄对父亲来说开始变得格外遥远。父亲从来不对我们说那件屈辱了他一生的事情,但我能体会他悲凉的心境。

父亲年近七十了,退休后,他和母亲多半时间住在城里,我和大哥在城里都有房子,他们高兴在住哪儿就住哪儿,不到我们工作的乡下来,不回老家去。

今年春节,父亲突然对我和大哥说,老家的房子该翻修了。自从全家搬离村庄后,再也没有进老房子里住过一天,土木结构的老房子,没有人住,木材腐朽得快。我当真不知道老家的房子是否能住进人去了。父亲拿出了一本村里颁发的土地使用证,它详细地记载了屋基的详细情况。我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是要在老屋基的基础上,在村庄里重新建盖房子——他说,趁现在行动还方便,可以看着把房子重新建起来,到时候,还可以进去住几年。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那片红土地包围着的村庄,他一直珍藏在父亲的心里,从来没有丢失过。

那也是我的村庄,因为总有一天,我和父亲一样,总要归落到我们的村庄里去,那里是我们世世代代无法逃避的地方。



[ 本帖最后由 五十弦 于 2011-4-6 21:2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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