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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说香菱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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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浑融天真莲转菱,幽谷乖蹇哭劫生——说香菱
菡萏

  香菱是红楼里最为命苦的一个女孩子,不仅貌美还兼具许多特质,身上涵盖了女性几乎所有的优秀品质,是书中第一个出场的女子,位居薄命司副册之冠,在通部粉黛里排名第十三。十二钗一过,作者便为其另起炉灶,像一朵迷人,令人惋惜心疼的小花,虽不能飞雁惊鸿,却在转角处,陡然惊艳。我们读她不仅是内心的一份感动和绵绵不绝的热泪,更多的是对人性冷漠的一种鞭挞与思考。

  香菱的一生很是曲折,充满了传奇色彩和戏剧性。她实是小姐,却身为奴婢;她具金闺花柳之质,却饱受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即便如此,依旧保持着自己的微笑,用一句“记不得了”便把往事烟消掉了。她就是用这种华丽的微笑掩盖了内心的苦痛,这是我们最为感动的,也是最不忍的。如果说痛苦和欢乐是一个人的左右两个心室的话,那么她跳动的永远是那个快乐的心室,因为痛苦的大门,早已被她含着眼泪紧紧关闭了。

  香菱的一生可谓伤痕累累,遇到的几乎都是坏人。她遇到的第一个坏人是拐子,也就是这个拐子改变了她的一生,把她从一个千金小姐变成了一个任人买卖的婢女,要不然她同样可以过着奴婢成群,双亲怜爱的日子。在与拐子生活的七八年间,她屡遭磨难,如惊弓之鸟,没一丝安全感。当当年的小沙弥套问她家乡年纪时,她因被拐子打怕了,不敢实说,只是摇头,言记不得了,拐子系她亲爹,因没钱才要卖她。可见拐子一直在打骂虐待这个美丽的少女,实是个恶魔!

  她遇到的第二个坏人是薛蟠。薛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能有些人读《红楼梦》,并不觉其恶,反而觉其豪爽温热。这只是他的一面,是我们用内部人的眼光在看他。在外人眼里,他们家就是金陵一霸,是横行霸道,倚财仗势之门,即便是打死个把人也形同儿戏,依旧能大摇大摆扬长而去,国法纲纪置若罔闻。薛蟠进京入住贾府后,更是狂嫖滥赌,无所不至,比当初还要坏上十倍,实是个无恶不作之徒。他进贾府家学,也是因为动了龙阳之兴,学里多数子弟均被他哄骗上手,包括香怜、玉爱、金荣等。第十回中,金寡妇说那薛大爷一年不给不给,这二年也帮了咱们有七八十两银子。己卯侧批:“因何无故给许多银子?金母亦当细思之。”蒙侧批:“可怜!妇人爱子,每每如此。自知所得者多,而不知所失者大,可胜叹者!”可见世上哪有免费的午餐,同时也说明薛蟠的骄奢淫逸,荒淫无度。

  薛蟠对香菱,起初肯定是向往的。凤姐对贾琏说过:“那薛老大也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这一年来的光景,他为要香菱不能到手,和姨妈打了多少饥荒。也因姨妈看着香菱模样儿好还是末则,其为人行事,却又比别的女孩子不同,温柔安静,差不多的主子姑娘也跟她不上呢,故此摆酒请客的费事,明堂正道的与他做了妾。过了没半月,也看的马棚风一般了,我倒心里可惜了的。”虽是这样,但那时香菱的日子还算是风平浪静,顺风顺水的。第六十二回斗草时,香菱说她有夫妻蕙;宝玉过生时,她掣了一根并蒂花,上面写着“连理枝头花正开”,可见那时她和薛蟠尚能和谐相处。香菱实是个对生活要求很低的人,能容得下便好。到了夏金桂进门,千方百计刁难陷害后,薛蟠便觉其碍眼,看得草芥不如,以至于棍棒相加,更别提夫妻之道了。

  香菱遇到的第三个坏人,就是门子。当年拐子租住的就是他家的房屋,他明知道香菱的真实身世,并未告知,还为雨村出谋划策,简直就是一个地道的奴才。在这里,我们全做一种人性的冷漠,不去理论。

  香菱遇到的第四个坏人是贾雨村。雨村心机颇重,是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徒,明知道香菱系英莲,为保住乌纱,讨好贾王二府,装作不知,香菱的身世也就石沉海底,永无天日了。雨村穷困潦倒之时,靠卖字撰文为生,虽胸存大志,怎奈神京路远,非他所能抵达,多亏香菱之父甄士隐慷慨相助,为其封了五十两纹银,外加两套冬衣作为盘资,才得以赶上春闱。看到这里,观者几欲坠泪,两套冬衣足见甄士隐考虑之周到,待人之温暖。想香菱落难之时,除了宝玉忧叹,何曾有人倾情相助!这是作者对人性血淋淋地批驳,甄家乃姑苏望族,她若不丢失,也是一个千娇万贵的大小姐,父母的心头肉,掌上珠,只可惜命运多舛,命薄若此。

  贾雨村春闱高中后,又娶甄家丫鬟娇杏为妾,不久后扶正,这个奴婢都比香菱过着千好万好的日子,我们怎会不为之一叹。后来雨村革职,又依附门生林黛玉投靠贾家得以起复应天府,接手的头件公案便是两家争夺一婢,打死人命一事。小沙弥道出原委,并故作聪明为其筹谋,想雨村何等样人,一代奸雄,怎会不知如何处理,只是碍于颜面,借坡下驴而已。《红楼梦》无一处闲笔,在他和门子对话中间,作者轻描淡写插入一句“王老爷来拜”,也就是说薛姨妈王家的势力到了,薛家倚财仗势,这个仗势仗的就是薛姨妈娘家之势。那时雨村就心知肚明,内有成算,但回来后仍佯装不知,并一再冠冕。脂砚斋挥笔一连批了几个“假" 字。最后即使知道香菱就是当年的英莲,恩人之女,为了头上乌纱,笼络住这股人脉,还是置英莲死地而不顾,断送了她唯一一次归家的机会。他的夫人娇杏也不会不晓得,就是这些人的冷漠,把香菱的命运进一步推向了深渊。

  香菱遇到的第五个坏人是夏金桂,一个“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的人,从小娇生惯养,喜怒无常,养成唯我独尊的性格,是个瞧万万人都不如己的人。对香菱这个才貌双全的小妾更是妒火中烧,栽赃陷害无所不至,大有宋太祖灭南唐之意,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续书里把她发挥得更是不堪,水性杨花,大有娼门之色。也就是说这个夏金桂除了貌美之外,几乎一无是处,和薛蟠正是旗鼓相当,天造地设的一对,一个只有貌,一个只有钱。香菱夹在毒妇恶夫之间,怎会有太平的日子过。再者薛蟠本是草莽,外强中干,又喜新厌旧,几招过后,便臣服于夏金桂,对香菱厌恶之极。

  因为薛蟠,香菱又遇到了薛姨妈,也就是她的婆婆。不能说薛姨妈这个人有多么的不好,但就其为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薛姨妈的特点:一是纵子,溺爱不明;二是只要一出事,首先想到的便是找亲戚帮忙或出钱摆平。我们从第四十七回可窥一斑,薛蟠调戏柳湘莲不成,反遭痛打,薛姨妈意欲告诉王夫人,遣人寻拿柳湘莲,却被宝钗劝住说:“如今妈先当件大事告诉众人,倒显得妈偏心溺爱,纵容他生事招人,今儿偶然吃了一次亏,妈就这样兴师动众,倚着亲戚之势欺压常人。”此乃中肯之话,也是实话。还有第八十回,夏金桂也说:“谁还不知道你薛家有钱,行动拿钱垫人,又有好亲戚挟制着别人。”所以看红楼很难对这个姨妈产生好感。

  我们再看薛姨妈待香菱如何?香菱是一个温柔安静贤淑的女子,说话办事懂礼知分寸,且心地纯良,是个非常好的女孩子,平日里不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随薛蟠进京后,先给薛姨妈使唤,后来一直服侍薛蟠。到了第七回,周瑞家的送宫花时,她已留了头,说明已是薛蟠的小妾。在古代妾是一种很尴尬的身份,介于半主半仆之间,对上你是仆,但对下你是主,也要呼奴唤婢的。但在薛姨妈眼里,你是我们家买来的就永远是我们家买来的,这是铁定的事实。尽管知道香菱很好,温柔安静,一般的主子小姐都跟不上,但心里并不真正看重和怜爱香菱。

  薛蟠挨打后无颜见人,要出远门。薛姨妈先是叫香菱和自己睡,结果宝钗说:“妈既有这些人作伴,不如叫菱姐姐和我作伴去。”薛姨妈说“正是我忘了,原该叫她同你去才是。我前日还同你哥哥说,文杏又小,道三不着两,莺儿一个人不够服侍的,还要买一个丫头来你使。”薛姨妈首先想到的是一直委屈了自己的女儿,不够人使,她们口里说的作伴只是涵养,实是充役。在其心目中,她的女儿是最娇贵的,而香菱只配服侍人,可见一个买字便拘定了一个人的一生,宁不悲乎!一直到八十回,夏金桂容不下香菱,变着法地陷害香菱,薛姨妈的做法就是,赶快找个人牙子,不拘几个钱卖掉完事。你想想香菱从十二三岁便进入薛家,一晃好多年过去了,现在的身份早已是一个明堂正道,尽人皆知的妾了。虽然没生下个一男半女的,也不能说卖就卖,张口就来,再者大家族哪有卖妾之说,撵了便是。就是在贾府,丫鬟大了,有的还开恩放出去,自己另行择夫,相信后来的袭人绝不会是被卖出去的。读此便觉得十分可恶,也只能为香菱一大哭!

  另外薛姨妈还小气吝啬,对香菱很是苛刻。他们家是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豪门大户,以富著称。第六十二回,香菱和芳官、蕊官、藕官、荳官斗草,被荳官推到积水里,裙子湿了半扇。宝玉跌脚叹道:“你们家就是一日糟蹋这一百件也不值什么……但姨妈老人家嘴碎,饶这样着,还说你们不知过日子呢。”这里的“你们”二字自然不会包括宝钗,也不会有薛蟠在内。薛蟠从小就挥金如土,使钱弄性,不像宝玉想挥霍都没得钱。薛家包括奴仆本来就那么十几个人,主要还是指香菱,这是天下婆婆的通病,儿子花多少钱都不在乎,媳妇一用就心疼。宝玉这样的外人都知道姨妈嘴碎,肯定平日薛姨妈经常唠叨数落香菱。宝玉还说免得惹姨妈生气,让香菱等着不动,自己回去把袭人的裙子拿来换上。这是宝玉的心细之处,我们也不难看出这个书中口口声声说的慈姨妈,对香菱有多么的严格。曹侯写文一向绵里藏针,总是在不经意处刺你一下,前面所说的什么宝琴相送之类的话,只是障眼法,为何情解石榴裙,就是惧怕婆婆。书中还有一句,说宝玉此话,正撞在香菱心坎上了,可见薛姨妈嘴碎,不喜欢香菱是实。

  实际富家的生活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挥金如土,你得看是谁!越有越奸这句话是不错的,给这样的人家做媳妇不是一件易事。像邢岫烟没等过门,因为戴了一块探春送的玉佩,宝钗都教育过她,此一时不比彼一时了,你看我身上可有这些富丽闲装,要一切从简才是等等。虽说一针一线,当念物力维艰,但也不能太过,他们家的钱,只不过都大把大把,花在外面打官司,吃喝嫖赌,奸男占女上了。

  当然香菱也遇到了好人,宝钗算一个,宝钗对她做了两件好事。一是把她带进园中,她才得以过了一年多清净的日子;二是第七十九回她母亲要卖香菱时,被她拦了下来,把香菱要到了自己名下,不仅解救了香菱,同时也保全了薛家的颜面。但宝钗这个人等级观念特别严重,是个要人尊敬的人,她虽喊香菱为菱姐姐,心里未必真重她。香菱央告她说:“好姑娘,你趁着这个工夫,教给我作诗罢。”宝钗却道:我说你得陇望蜀呢!

  香菱是一个非常可怜的人,她对别人没要求,对自己要求却很高。她羡慕园中姐妹,倾慕她们的才华,也希望自己能过上这种诗情画意高品质的生活,实是向往一种美好的精神生活。宝钗婉拒后,她等晚饭一过,宝钗往贾母那一去,便径直来找黛玉。

  林黛玉,一个真正温暖,并把她当做朋友看待的贵族小姐,遇见她应该是香菱人生中的一大幸事。黛玉是一个伟大的女性,她的光芒足可以经受得起时间的检验,随着我们每一个人年龄的增长和生活阅历的增加;随着岁月流逝,朝代更迭,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喜欢她。不喜欢她的人可以给她安上小性、爱哭、清高这样那样的缺点,但你永远不可能把她和虚伪、冷漠、世故、圆滑这样的字眼联系在一起。她和宝玉与别人的区别所在,就是身上永远闪烁着人性中最温暖最动人的光芒。

  黛玉是一个内心通透之人,她对香菱笑道:“既要作诗,你就拜我作师。我虽不通,大略也还教得起你。”说得何其自然,没有半点扭捏之态。她还说:“你又是一个极聪敏伶俐之人,不用一年的工夫,不愁不是诗翁了!”一下子就给香菱建立了信心。并且还是一个极好的老师,不仅教育方法好,尚有足够的耐心和爱心。她先给香菱布置作业,开出书单,也就是前期积累;还说作诗立意要高,不能墨守成规,流于俗套,此乃紧要之处。在黛玉循循善诱和香菱自己的刻苦努力下,香菱终在梦中吟出佳句,成为大观园里的诗人。

  黛玉对香菱一生的重要意义,在于为她开启了一道通往精神世界的大门,从此香菱的人生有了一个质的飞跃。

  但有一点不明,就是香菱最初的文化从何而来?她被拐时尚小,不知士隐是否教她识字,和拐子生活后就别谈了,房子都是租住的,到处流浪,到薛家也是不可能。脂批中说她且曾读书,唯一的解释应该是自学。她也说她读过一些书,喜欢陆放翁的诗:“重帘不卷留香久,古砚微凹聚墨多。”这点就比袭人、晴雯强得多,她们在宝玉身边那么久,都不识字,也没有这种求知的欲望,故香菱颇令人感动。

  有关香菱的年龄,很多人说她是三岁被拐,包括度娘,实际这是不准确的。在第一回里,书中开篇交代英莲三岁。说一日,炎夏永昼,是夏天,甄士隐抛书午倦,伏几少憩,梦见一僧一道且行且谈,论及灵河岸边三生石畔,有绛珠仙草一棵,因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才得以存活,修成女体,腹中缠绵了一段情意。近日因神瑛侍者凡心偶炽,绛珠仙草也愿随其下凡,以泪还之,这就有了《红楼梦》的诞生,同时也为我们开启了一段伟大的爱情故事。神瑛侍者贾宝玉是也,绛珠草林黛玉也,我们从中可知,香菱三岁时,宝黛尚未出生,香菱的年龄至少比宝玉大三岁,比黛玉大四岁。文中时间推移到八月十五,中秋节士隐宴请雨村,并助他进京。悠忽又到元宵佳节,这个“忽悠”也不知道忽悠了几年,但最少是转过年,也是第二年了,霍启(祸起)抱着幼小的英莲看社火花灯,不幸把英莲丢失,也就是说,英莲丢时至少是四岁而不是三岁。书中第四回葫芦僧乱判葫芦案,由雨村口中得知“闻得养至五岁被人拐去”与门子之话相符,应该是事实。拐子卖她那年她十二三岁,薛蟠十五岁,宝钗比薛蟠小两岁,香菱的年龄和宝钗差不多,应该稍大一些。因《红楼梦》中人物的年龄比较混乱,我们不做深究,但读的人也不能凭臆想草率定论。

  香菱貌美,有多美,书中没有正面描写,但我们可从不同人的眼光中得知。第七回,周瑞家的送宫花,就对金钏说:“倒好个模样儿,竟有些像咱们东府里蓉大奶奶的品格儿。”金钏也回说:“我也是这们说呢!”秦可卿号称红楼第一大美女,以此我们可知香菱的纤细袅娜和文静美好。脂砚斋在四十八回也批:“细想香菱之为人也,根基不让迎探,容貌不让凤秦,端雅不让纨钗,风流不让湘黛,贤惠不让袭平,所惜者幼年罹难,命运乖蹇,致为侧室。且曾读书,不能与林湘辈并驰于海棠之社耳。然此一人岂可不入园哉。故欲令入园,终无可入之隙,筹画再四,欲令入园必呆兄远行后方可。”是说香菱这个人长得不比凤姐和秦可卿差,并且各个方面都很优秀。贾琏第一次遇见香菱也是眼馋肚饱的,大有艳羡之意,对凤姐说“生的好齐整模样。我疑惑咱家并无此人,说话时因问姨妈,谁知就是上京来买的那小丫头,名唤香菱的,竟与薛大傻子做了房里人,开了脸,越发出挑的标致了。那薛大傻子真玷辱了她。”仔细看“玷辱”二字,薛蟠实实不配也。

  香菱不美,拐子也不会把她拐出来养大,再卖个好价钱。冯渊是名乡宦,家境殷实,酷爱男风,最厌女色。但一见香菱就一改原意,并立马破价买下,应该是惊为天人,才能如此决绝。并说再也不近男色,也不续娶,唯香菱一人是也,并定下三日后正式迎娶,也足见重视,不能不说动了真心,同时也可知香菱之美好!这种美好不光是容貌上的,想冯渊其人也该见过多少容貌俏丽之女子,香菱若是庸常之辈,他怎会动心。一个人除了容貌还应该有个气场,恰是香菱那种恬静和纯洁深深打动了他。

  拐子人卖两家,薛家势大,冯家难以抗衡。但冯渊并没退却,亲自上门索人,结果搭上了小命。薛蟠初见香菱也觉其相貌不俗,他是个俗中又俗之人,竟也知人之好坏,可见美好的东西足以打动任何人,便在十五岁那年做下命案,惊动金陵京城两地,弄得香菱未进贾府,已尽人皆知。假使香菱果能嫁于冯渊,也算不失为一个好的归宿,正像她自己说的“今日孽债已满了”,说不定还能找见自己的亲生父母,就因为半路杀出这么个程咬金来把她死拉硬扯地拖走了,她的命也只能一薄再薄了。

  我们再说香菱的品格。香菱是个内心非常明净之人,故书中多次叫她憨香菱,呆香菱,是说她像碗清水,没有任何心计城府,看问题也单纯。我们每个人无非就是一个目光问题,香菱喜欢用自己的眼光看待别人。当听到薛蟠订婚的消息后,这个处境将是最危险的人,反而最高兴。她巴不得夏金桂早点过门,好有个伴,卸去一半责任,诗社也多个才貌双全的姐妹。她以为自己喜欢吟诗别人也喜欢,她以为她心有草木之情别人亦有,只可惜事与愿违,夏金桂的出现,直接导致了她的死亡。倒是宝玉一直为其忧虑,反遭她嗔怪。

  薛蟠被柳湘莲暴打后,我们不见薛姨妈和宝钗咋样,倒是她先把眼睛哭肿了。这个丫头心太实,对阿呆兄那是真心实意的好,可惜薛蟠不知惜福。

  香菱一直心有诗意,虽然她生活的天空是灰暗的,但她眼睛却是纯净的。她丝毫没有因为生活的丑陋,而把自己的心灵挤压变形。她有一颗最为干净的心,像一颗露珠那样纤尘不染。第八十回,夏金桂找茬要给她改名字,说谁闻到菱角花还有香味的。香菱道:“不独菱角花,就连荷叶莲蓬,都是有一股清香的。但它那原不是花香可比,若静日静夜或清早半夜细领略了去,那一股香比是花儿都好闻呢。就连菱角、鸡头、苇叶、芦根得了风露,那一股清香,就令人心神爽快的。”这样的善感倒有点像宝玉,一点渣滓都不曾有,在她的眼里世间万物皆是可爱的,都有着自己清香的轨道和美好,这岂是夏金桂之流能比能知的!

她对黛玉说她读王维的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就想起当年上京时的情景,说那日下晚,便湾住船,岸上又没有人,只有几棵树,远远的几家人家作晚饭,那个烟竟是碧青,连云直上。你看,这就是香菱,她的眼睛始终是清澈的,即便是在惊慌失措被买卖的途中,皆充满诗意的平静。

  我们再说香菱的出身。香菱的父亲是甄士隐,甄士隐是一个性情恬淡,不以功名为念的隐士,每日种花修竹,吟诗弄月,是个神仙一流的人物。英莲被拐后,又遇火灾,投人不着,丈人半哄半赚,他也就逐渐落魄下来,最后看破红尘随疯道人出了家。实际曹雪芹在大荣枯前写了这么一段小枯荣,是一个帽子,也就是一个总纲。甄士隐家住姑苏城,金陵也,亦十二钗出生之地。十里街,势利也。仁清巷,人情也。家傍是葫芦庙,糊涂也。丈人名风肃,风俗也。作者活画出个炎凉的世态。葫芦庙炸供,牵三带四,把一条街都烧了,说的是皇家内讧,把四大家族都牵连了,应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句话。甄士隐实是宝玉的化身,甄士隐的结局便是宝玉的结局。香菱原名甄英莲,真应怜也,真应该可怜的意思,系整个红楼女子的总括,囊括了她们全部的命运,所以她的身上兼具了许多女性美好的气质。

  我们读香菱,也就是读众女儿,她们都是从英莲开始,从一朵美丽的荷开始,一直到香菱“根并荷花一茎香”,最后到秋菱“平生遭际实堪伤”,哀婉之叹,“致使香魂返故乡”,也就彻底凋零了。但那份纯洁和美好依在,那份感动和温暖依在。就让我们记住吧!记住这群可爱的女子,她们曾来过这个美丽的人世间,并且干干净净活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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