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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体内的兽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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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体内的兽

                                                                      文/苏敏

      我常常无法困住体内的那只小兽。

      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我的身体内,它具体呆在哪里,长成什么模样,何时出没,何时掀起波澜,我并不清楚。

      它时而潜伏,隐藏,一动不动,像一条冬眠的蛇。

      它时而出击,游走,横冲直撞。它或上窜,至我的脑子里,夜深人静之时,它令我神智清晰或混乱无比,它令我兴奋,失眠,伤感,忧郁,压抑,暴躁,发呆。它又或下窜,至下半身,下体,我的裆部会充满巨大的力量,高高举起,势不可挡;或者至我的大腿,小腿,双足,它迫使我不停地奔跑,蹦跳,流浪,歇不下来。
      
      但我不得不把它关在我的体内,关进我的血液里,我的胸腔,我的腹腔,我的骨骼里。我的身体,尽管瘦弱,但将是它的牢笼。一旦它窜出来,我不知道它是否会张开血盆大口,是否会张牙舞爪,是否会惹出什么弥天大祸。

      我允许它可以在我的体内流窜,但也只能允许它在我的体内流窜。它很多时候,与外界并不能融入。尽管在很多时候,我为此痛苦,烦躁,咆哮,不甘,咬牙切齿,但我知道,它至少还是一只可以被管束,被束缚的兽。

      我必须要学会驯化它的本领。从小,到年青,到中年,我一直在寻求驯服它的法术与本领。降服一匹马,需要一副嚼子。我要给它一副嚼子。深深地套住它桀骜的头颅,借此管束它跳跃的四蹄和奔跃的身躯。如果这还不够,那我必须向农人学习,从腰间取出一把铜刀,就着月光的寒气,在它的鼻孔上挖出一个洞,我的动作必须快速,迅猛,干净利落,在鲜血喷涌之前,将绳索穿进去。只有这样,我才有可能牢牢地拴住它。
      
      我也必须给它肉,骨头,或者青草。我并不知道它是食肉,还是食草,也可能是嗜血或者骨头。在我享用的食物里,有一部分便是为了养活而又驯服这只不可琢磨的兽。为此,我一日三餐需要粮食和蔬菜,需要蛋白质,需要一定的脂肪。也许它需要的还不止这些,比如还有花海,蓝天,白云,漂亮的女人,三两本小说,五六首诗歌。那我又不得不为此去登一座青山,去踏一片田野,去寻访一座古寺,去跪拜一尊菩萨,去看一些无聊而又寂寞的书籍,或者对一个女人念念不忘和垂涎三尺。
      
      而更多的时候,我要做的是,向一块土地弯腰,挥洒汗水,让我的皮肤黝黑,让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我的双脚上沾满泥土,我的双手变得粗糙,我的肩膀磨出厚厚的茧子。或者,我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要去认识一帮陌生的人,我在很多时候要小心翼翼,要给他们赔笑脸和不是。我要调动我所有的智慧与经验,要动用我所有的体力与精力,我还要学会察言观色,学会伶牙俐齿,或者学会沉默,忍耐,忍受,和充耳不闻。

      此时,我坐在一间几乎密闭的办公室里,我吞下一杯凉水,要将这只兽压下去。它有些揭竿而起,要从胸腔,喉管,和我的舌头之上窜出的意思。这一杯凉水,足以能让它头脑不再发热。我的办公室没有别人,只有这只兽想要与我对话,谈判,对簿公堂。但我不允许。我接连不断地抽烟,我的香烟质量并不好,房间里空气污浊,我不得不常常咳嗽,并吐出一口浓痰来。

      我翻出一首多年前写的诗。诗歌的题目是:春天它极易让人犯罪。

      像一粒种子,或者一只冬眠的虫儿
      蜷缩。大寒至极。我竭尽体内所有的热
      比如,开始奔腾的血
      铮铮作响的骨头,和苏醒的肌肉
      这些体内的地铁正欲冲破牢笼
      势不可挡,迎接春天

      春天极容易让人犯罪
      包括让我迷幻,精神分裂和亢奋
      有时,为桃红柳绿倾倒
      为炊烟袅袅神颠,有时
      迷恋一阵海上的风
      这一切,都如我疯狂地爱上一个女人
      并为之销魂

      我的咳嗽还未完全好
      冬天的那口恶痰还在胸口
      可这没有关系
      你听那咕噜咕噜的声音
      是不是春天的火山即将爆发

      若不是诗歌标题下方标注着我的名字,我根本便想不起我会写出这样的东西。这或许是体内的那只兽在躁动不安时写下的吧?是的,它可能是一粒种子,蜷缩,蛰伏,文静,惹人怜爱。而它更可能是一列欲冲破牢笼呼啸而来的地铁。或者是厚厚的地壳之下那炙热奔腾的红色岩浆,它随时都在寻找喷发的突破口。

      我不知道,我某些时候莫名的忧伤,突然的暴怒,瞬间的失语,短暂的迷茫,还有徘徊,忧郁,执着,亢奋,是不是这只兽的作用。我也不知道,我某天的高烧,头晕,说胡话,浑身颤立,晚间的噩梦,或者一场酩酊大醉,是不是这只兽的挑逗。

      我经历过太多的失落和失败;我遭受过太多的屈辱与白眼;我患过一场险些致我性命的疾病。假如是这兽在作怪,我该怎样让它安静并乖戾?

      有时候,我常常自行得意。但更多的时候,我更为自己可耻。我觉得我是一个矛盾集合体。矛与盾对立的双方,在我体内让拉锯作战,势不两立,永不和解,生死对头。

      我狂热的热爱生活,从内心里向往与人沟通,与人分享,但我却常常将自己封闭起来。——在某些时候,我是多么不合时宜。

      我还是有些害怕这只兽。我担心我并不能轻松驾驭它,让它像一头羊那般温顺。我是它的主人,但更多的时候我又是它的奴仆。

      或许,它终究有一天会像我一样衰老,身心俱惫,精疲力尽,然后萎缩,弯腰,耳聋眼花,皮肤皱褶,愚不可及,然后再倒下,化作一缕青烟与一柸黄土。

      我知道,它终究会这样,甚至会比我早些倒下。我的肉身,将是它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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