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学生娃

　　离开校园已有七八年之久，可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脑海中便出现一张张天真烂漫的笑脸，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让人不能安宁，好像只有记录下他们的点点滴滴，心灵才能得以宁静。

　　　　　　　　　　　　　　　　　　虎子
　　虎子，本名王虎。人如其名，虎头虎脑的模样，在全班个头是最小的，但生性活泼好动，话不多，但肢体表达非常丰富。上课安静不超过十分钟，为此他没少挨批。每次叫来，他就脸红脖子粗，低头不语，任你东西南北风他就像霜打的茄子一言不发，实在没治，喊一声“出去！”他便像梦中惊醒似的迅速抬头望你一眼，猛转身一溜烟跑掉。
　　虎子不但上课不认真听讲，字写得也是一团糟，家庭作业就不用再提了，请过几次家长也没见一个人影出现。
　　一天放学后，我叫上本村几个学生去虎子家，一进门便吓了一跳。虽说农村生活条件差，可真没见过像他家那样的。只见一面三间土坯房，破烂不堪，门窗被烟熏的黑不见色，六月的天门上还挂一个军毯门帘，依稀能辨出绿色来，只是早被进出的人扯开一个大洞，从门外就能看到屋里的一切，门墩上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她佝偻着背，头埋在膝盖上翻着一件深蓝色汗衫，那青筋突兀的双手颤颤悠悠的在每个角角缝缝摸索着，抓捏着，一丝斜阳懒懒的洒在她身上，那花白的头发放射出一缕缕金光。
　　“王虎，老师来了——”孩子话音未落，王虎已从门洞里窜出来，一跃就到了我们眼前。他又一次红了脸，害羞的样子。那一天，我根本没想到虎子的脸红是他的自尊心在作怪。他默默的从廊檐下搬来一把板凳让我坐下，然后两手不停的搓着衣襟，垂头丧脸一幅犯了大错的样子，看着令人既可笑又怜悯。
　　老婆婆听到人说话的声音，才抬起头边张望边大声问：“找虎子呀！他在，在——”手才指向里屋，才看清了站在我面前的虎子，那满是皱褶的脸像盛开的花儿般绽放开来。
　　我已记不得那天的家访是怎么结束的，只是后来问同村的孩子才了解了他家的实情。原来，虎子姐弟两人，父亲常年在城里打工，姐姐便跟父亲去城里念书了，母亲会唱秦腔，一年四季在外面跑，农忙时也难得回家一躺，只是逢年过节时捎些衣服或吃的回家。因虎子年纪小，只能在家里陪奶奶，也让奶奶看着虎子……
　　知道了他的情况后，我开始留意并关心这个孩子，他的衣服扣掉了，我会帮他缝上，课间时找他来谈心，帮他补拉下的课程，慢慢的虎子害羞的毛病改了，我还要求离家近的学生和他一起做功课，一起回家，他在课堂也开始举手回答问题。虎子的一点点进步都让我开心并激动着。
　　一天课间操时，虎子悄悄跟在我身后，我无意间回头时，他给我一个鸡蛋，还暖暖的散着热气，我举着鸡蛋不知所措，他边跑边大声说：“老师收下吧！是我奶奶给你的。”
　　“看这没良心的娃——我教了几年也没见给我这个。”一位同事边笑边骂道。我紧紧拽着鸡蛋，一股暖流传便全身，说不出的感动。
　　　两年后，虎子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初中，随父亲进城念书去了。 　　　　　　　　　　　　　　狗蛋
　　狗蛋是五年级的学生，刚上一年级时老师还叫他的学名——杨军，后来连老师也叫他狗蛋。他从没因别人叫他狗蛋而生气过，反而显得亲切，容易接近。
　　狗蛋长的高高大大，白皙的脸总是在说话时变得通红通红，和女生说话会红的更持久，更透彻。
　　接这个班的第一天我就唬了一跳。那时刚从学校毕业分配到这个村学，自己身高刚好161厘米，体重不足50公斤，进教室的一瞬间就不敢动弹了，眼前一个比一个高大，一个比一个威猛，这可怎么教呀。心里直犯嘀咕。杨军是这个班出了名的“钉子，”他像看出了我的心事似的，在我问班级情况时，班长还没开口，他已抢先回答了，边说边嘻笑着看全班同学，一副“就我行”的气势，令我更加紧张，差点就语无伦次了。
　　第一次上课，杨军便显山露水了。当我在黑板上写字时听得下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还伴有桌凳的碰撞声，但我回头看，孩子们或端端正正的坐着，或认真的读课文，没有丝毫打闹的迹象，但我明明感到他们正在做什么。我再次转过身，装作写板书的样子，猛一回头，只见一只头高高举起，杨军爬在桌子上像要打人的样子，我轻轻放下粉笔，微笑着走到他跟前。
　　“狗蛋，有什么好吃的要送给老师吗？”我微笑着问，把手伸向他。狗蛋的脸触电般的红到脖颈，他尴尬的，不知所措的展开右手，指缝间滑落出一粒麻子。我依然微笑着指了指他的口袋，他慌乱的从口袋中抓出结结实实的一把大麻子，抖抖索索的放在我手心。
　　“谢谢！”我微笑着扫了一眼每一位学生，然后轻轻松开手指，麻子“哗啦啦”掉在地上，像一个个舞蹈的精灵歌唱着四处乱窜。
　　“下课后全捡起来，交给我。”语气平静却震慑了每一个孩子。
　　　
　　　从此之后，这个上课捣乱下课专找人生事的孩子一天比一天让人惊讶。
　　那时我是唯一住校的老师，其余都是本村或邻村的，一到放学校园里便了无生气，吃水还要到村后的一个水泉里去舀，然后提回来。一天早晨，我刚打开宿舍门，就看到一桶水放在门口，四下里看也没见到提水的人，我很好奇但也没深究，接下来的日子天天如此。为了探个究竟，一天天刚亮我就爬在窗帘后等着，心想一定要抓住这个提水的人。让我吃惊的是杨军提着水桶气喘吁吁的出现在我的门口，我拉开门……
　　“老师，水太远太重了，让我帮你提吧！”我正不知说什么好，他却先开口了，满脸的期待与诚恳，还夹杂着那滚动的汗珠…… 　　有一天，我正吃午饭，狗蛋手提一把明晃晃的斧头站在我面前，我差点没让一口饭噎死。原来他看我生火的柴没了，想替我劈一些，那时学校刚盖了新校舍，从旧教室拆的木头都给老师当柴烧了，但我对那些碗口粗的东西却束手无策，每次需要时都请别人帮忙。多么细心的孩子，他的外表哪能跟内心相披配呀！我赶忙放下碗想帮他抱出那些木头，狗蛋却大人似的冲我摆摆手，说自己能行，不要我管。

　　大家对狗蛋生活委员的工作很满意，他自己也当的有滋有味，哪个老师没水了，要辟柴了他都主动去帮忙，班上有劳动任务时抢着干，挑重的干。在他的带动下全班出现了互帮互助争第一的良好风气，校流动红旗一直挂在五一班的教室。

　　只可惜狗蛋的学习成绩没有多大的起色，这是我一直深感内疚的，觉得没教好他。

　　几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在街上碰到狗蛋，他已不是原先那个未语脸先红的小男孩了。只见他身着一套笔挺的蓝西装，白衬衣再系一条红色领带，皮鞋油光耀眼，只是头发变成了黄毛。要不是他先问我，真不敢相信这个高大而帅气的小伙就是那个曾被我罚捡麻子的小男孩，我笑着问穿的像个新朗官，不会真要当新朗了吧！他头像捣蒜一样重重的点了几下，掩饰不住的喜悦与幸福。我被他的幸福感染了，不停的祝福他，又不停的玩笑说哪有新朗官染黄毛的，狗蛋却突然一本正经的回答说他是做美容美发的，新朗的发形正好是宣传的机会，他可不能错过了！

　　我心生快慰，看着他时尚的发型，听着他朗朗的笑声，那种积压多年的歉疚也随之散去。谁说考学是唯一的出路，只要有一颗仁爱之心，聪明的大脑，干哪一行都能出人头地。

　　默祝狗蛋永远幸福，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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