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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吾与雀鸟

2021-12-23经典散文
[db:简介]


  
                                              1、
  
  醒来的时候,外面还一片漆黑,耳机中还传出木吉他的声音,彻夜循环着。我从梯子爬下床铺,喝了隔夜的茶水,微凉而香。室友打着轻微的鼾声,显得诡异而平静。而我渐渐习惯了在每天几乎同一个时间,都会如此清醒的存在。
  
  外面还几乎是一片漆黑,一些闲散的光正在扩散,眼前隐约显现出一些硬朗的轮廓来。这是一个半封闭的阳台,让我得与这个世界相连。楼下是五六棵茂密的树,树冠很大,相互遮蔽而相接,仔细看去,里面正穿梭着一些影子,鬼鬼祟祟。
  
  其实不用看,我就知道里面藏着很多可爱的精怪,这是属于它们的时间,黎明前的世界是沸腾的。它们的声音异常清亮,好像在空中画着无数的圆圈,此起彼伏中,就交织成了细密的涟漪,在不断地扩散。我趴在清凉的栏杆上,仿佛看到了无数个温凉的灵魂,它们有着不一样的形状,圆的、方的、甚至是不规则的,它们就站在枝头摇晃着。我又听到,那细小的喉咙中,试图不断摩擦而共鸣,突然一声清凉的弧线弹出。我们好像似曾相识般。
  
  白天我闲在屋子中,看书写字,时常被这样的声音所吸引。欸乃的扑翅声后,就是一声鸣叫,我知道它落在了栏杆上,正在偷偷打量着我。我不敢出声,因为人类的目光太刻薄。每次我回过头,它都会警觉地消失,我甚至从未看清过它的模样,哪怕一根明亮的羽毛。仿佛在这白天的阳光里,它就成了蒙着面纱的羞涩女子,遮盖了眼睛以外的全部,不敢声张。
  
  我在阳台的一角,放下一小块碎面包,我以为这足以吸引到一只美丽的鸟,它性感又柔美。雀鸟来过,风雨也来过,就这样日日夜夜的徘徊中,我们好像在玩着捉迷藏一样的游戏。但是这善意的一块碎面包,就如此变硬了、变质了、变冷了,都没有被雀鸟衔去,哪怕一点痕迹都没有。
  
  你这是对我始乱终弃吗?我的心似乎也渐冷了。
  
  你为什么对我不屑一顾?当我对你还有爱的时候。
  
                                              2、
  
  梦境中我突然回忆起很多年前的那个白天,我在城市楼房前的院子里。
  
  “嘿,这是一只喜鹊。”我不记得那个孩子的模样,却记得那只鸟的模样。
  
  它一尺来长,背尾漆黑闪着光,腹部确是纯白色。它就像是白天与黑夜的结合,如此完美无缺。它在城市里并不多见,甚至有些稀罕。原来喜鹊不只存在于红色的窗花里,它其实也活在我的生命里。于是我决定,要捉住它,并占有它。
  
  我悄悄走近了一步,它看到我的身影,却也只挪开了一步。于是在我之后接连不断的十几步追赶中,它和我一直保持着恒定的距离。它戏谑般能够飞远却始终离我一步之遥。它在那里跳着,甚至偶尔用喙梳理着羽毛。院子里有闲散的阳光,还有它的美好。
  
  终于,它被我逼进了楼洞中,那是一条狭窄阴暗的甬道,也是一个邪恶的阴谋。我并没有马上跟上去,而是转身阖了楼门。黑暗中一张童稚的孩子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我伸出了一双魔掌,并步步逼近。那时,喜鹊终于露出了慌张的神情,甚至想用颤抖来博取我的同情。可环顾四周时它发现,已经无路可退了。
  
  这是一只吸纳暗物质的黑洞,有两个灵魂在斗争。我也变身成了一块黑色的幕布,幽暗无光。我仿佛成为了一个猎手,将化身囚困你的牢笼。我有些紧张,并伴随着作为一个征服者的快感,我以为我将是胜利者。只是一瞬间,一道光闪现,我不知道是谁打开了那扇门。
  
  像装着黑洞的汽水瓶被撬开了盖子,这只鸟终于找到了出口,它选择了去飞翔。它也像一道灵光般,阒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又像一道烟尘,好像从未来过。我有些茫然,孤单地站在一片黑暗里,看着这束天光。此时此景,就好像这是鸟变大了,一半暗黑,一半明媚。
  
  后来我似乎再也没见过喜鹊这种生物,仿佛曾经的场景只是某种预见。我在掌心画过它,它的喙、它的眼,它的背,都如墨如夜,每一寸都和我肌肤相亲。我握紧手掌,看到手背是它柔软的腹,洁白无瑕且毫无防备。你就这样缱绻在了黑夜里,你还会回来的,对吗?
  
  它的扑翅声像是在摇橹,时光流淌成了河流。
  
  你是在归来的路上吗?你知道我曾是爱你的。
  
                                              3、
  
  这是一件可悲而又精美绝伦的艺术品,就被摆在一个博物馆的角落,如此安详。
  
  它额上有冠,颈长而优雅,它的眼线很动人,它的双目很清澈,它有一身华丽的翎羽,如绿宝石般璀璨生辉。它的尾羽有毒,不能入目。可它一动不动,却又张开着翅羽,如此风光又落寞。它曾经可以飞翔,它也迷恋自己的羽毛。它曾生活在远离尘世的高山乔木中,如今被围困在这恍惚的屋中,光影是模糊的,介质是混沌的,气味是迷离的。
  
  它的骨是中空的,它的血肉已经干涸了,它的灵魂已经逸散了,可这躯壳依旧让人不舍。呵,我也爱你呀。它把所有的印象,都停留在了死亡的那一刻,楚楚动人。还好它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我不想听到那鸣叫的声音,因为困顿的孔雀,总是发出凄厉的声音,仿若来自遥远的深渊。
  
  而这里,没有燥热的血腥气、没有骨肉的腐败感,微弱到只有曾经的一丝明媚,一切都干枯成忧伤,甚至没有重量。它又仿佛一个浓妆的女子,如此翩跹又让人迷恋,它的腰肢让我疯狂,它的美好又让我想撕碎它。它会占卜,就像一个吉普赛的女郎,它能一眼看穿我的心肠。它看到我体内一团明灭的火,是大地上初始的生,也是最后的亡。这是要湮灭一切的欲火,要一起燃烧,于万物,于自我。
  
  仿佛我爱它,得不到它,就不如杀死它。那天我吃了一只鸟,它曾经从北向南飞过,有着南北中的风尘和离奇。我以为它会异常鲜美,可原来它的肉,却和普通的山鸡无甚差异,甚至有些索然无味。而后,我从锅里夹取出一只足,脚趾间连结着蹼。有人告诉我,这是大雁的足。我们为什么要用一只脚,去证明一滩模糊不清的肉,这真是恶俗。
  
  我想,是不是我爱你,我就慢慢成了你的模样。我仿佛因为同化了这血肉,就变成了一只鸟。我从千千万万的毛孔里,生出痒的绒毛,它们灰色而无光,在风中拂动。而这灰色的野草中,终于又长出了明亮的羽,它们吸食了我的血液和力量。有了这最原始的形态,我就可以用它来对抗风。我们似乎终于在一起了,从灵魂到肉体。
  
  但同时,我也罪恶加身。我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黑暗中,我应该拿什么去赎我的罪。
  
                                              4、
  
  如果我被燃烧掉一身羽毛,那么我是否能够涅槃重生?我看到无数只停留在冬天树枝上的乌鸦,黑压压如同一朵乌云。它们嘎嘎笑着,是在嘲笑我,你是那么的渺小和无知。他们仿佛有些焦灼地在等待着什么,比如一个时刻的降临。
  
  我低头看到自己枯涸的身躯,曾经发丝如墨,现在却如雪,每一条血管都如此的干瘪,甚至已然无法供养肉身,我的眼睛里,是最后的一片光,他们没给我流泪的机会。
  
  暮光中,我看到了鸟类的坟墓。它们有着各种奇妙的死法,带着各种凄厉的声音,但都与人类相关。它们也要报复,在我生命最后的时刻里。我们或许曾经也彼此爱慕过,但我并不确信了。
  
  就这样在夜晚来临的时刻,我直挺挺地倒在荒原中。“嘿,我还没有死透呢,你们这群怪物!”我用嘶哑的喉咙咆哮着,可它们却不以为然,似乎已然等不及了要享受我的滋味。夜来得像一块巨大的黑布,把我遮住。
  
  那些雀鸟从坟墓中活过来了,有着各种各样的形状,圆的、方的、甚至是不规则的。可最后都化成了暗夜中的乌鸦,要来啄食我的血肉。那一刻,我知道我还活着,我听到血肉分离的声音,那是第一只鸟的试探。随后,就是密密麻麻的诅咒,覆盖我的身躯,我也成了黑夜的一部分,我张开手掌,里面本握着一支黑色的羽毛。原来疼痛,就是这个样子,如暴雨一般模样。
  
  曾经饱腹的时候,我们用一只大雁的足作为证据,那么也请你留下我的头颅作为凭证好吗?可你却无情的挖掉我一颗眼睛,吞咽下肚。当我看着这个血腥的世界,我突然明白我从来没有爱过,这些只与虚荣相关,我只是如此无情的自私过。
  
  我来赎罪了,是我来找你了。我醒来时,看到了年轻的自己,正坐在小舟中。划船的是个披着黑色羽衣、长着鸟头的怪人,他撑着一只长长的竹篙,唱着一首婉转动听的歌曲,那歌曲我是多么熟悉,就这样在空中画成了一个个圆圈,沸腾着、扩散着。我看到河流中生长着五六棵巨大的树木,它们的树冠彼此相连,而空中正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我看到了上面的一双眼睛,正在打探着这个世界。
  
  是你从微光中莫名醒来,那正是另外一个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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