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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脚踏实地

2021-12-23叙事散文冉令香
赤脚漫步沙滩,沙子亲昵地贴上肌肤,那温柔的摩挲让浮躁的心,慢慢地沉静下来。我原以为自己喜欢水,却原来更喜欢贴近泥土。不是彩石溪那沁凉的山溪伤害了我的膝盖,也不是大海凉爽的海水浸透了我的脊骨,是我的脚没有踩到坚实的泥土,我悬浮的心没有踏实感。……

  

  赤脚漫步沙滩,沙子亲昵地贴上肌肤,那温柔的摩挲让浮躁的心,慢慢地沉静下来。
  我原以为自己喜欢水,却原来更喜欢贴近泥土。不是彩石溪那沁凉的山溪伤害了我的膝盖,也不是大海凉爽的海水浸透了我的脊骨,是我的脚没有踩到坚实的泥土,我悬浮的心没有踏实感。
  赤脚行走沙滩的感觉舒畅而惬意,那是抛弃了长期的捆绑的松弛和泰然。摆脱了丝袜的包裹、皮鞋的束缚,细腻的沙粒轻柔地拥抱着脚掌,钻进脚趾缝隙,散漫地覆上脚面,淹没了踝骨,紧贴你双脚的每一寸肌肤。那是每根神经都得到放松的清爽和安闲。
  也许我这双脚远离泥土太久了,它们身上的包裹物太厚,它们被挟持得时间太长,它们早已忘记了赤裸的感觉,丢失了太多的记忆:它们早已丢失了感知泥土的温度,感知季节的炎凉,感知一粒沙子的搁痛,感知一粒粒米搁得酥痒的幸福。
  停留在记忆最深处的,是爷爷那双赤裸的大脚板。每当仲春耕耘的季节,他甩着?头在西山开荒。红褐的泥土翻出来,淹没了遍地的杂草、碎石。爷爷双脚虔诚地踩进湿润的泥土,与泥土贴心贴肺地交谈节气的早晚、开荒的劳乏以及杂草的荒蛮。我跟在后边,捡拾那些霸道的茅草,把爷爷剔出来的石头运到地头、坝沿下。每一步都要陷进松软的黄土,我的鞋底沾满了泥土,越来越沉。泥土灌满了鞋子,与我的脚掌、趾头摩擦。我笨拙地拔脚,迈动。笨重的鞋子一次次舍在土里,我索性甩掉鞋子,学着爷爷的样子赤脚踩进润凉的泥土。在泥土中赤脚行走的感觉原来如此美妙,没有羁绊和束缚,轻松自在,我的双脚在泥土中欢快地跳跃,奔跑。突然,脚底刺痛,荆棘狠狠地刺进了脚掌。我坐在泥地里拔刺,却见爷爷的脚底满是老茧,它们仿佛穿上了厚厚的铠甲,根本不怕扎。它们最懂泥土,每一步迈动都是与黄土的熨帖交流。
  那些丰收的季节,秋阳温暖着大地,也温暖着那些赤裸的脚板。父亲宽大的脚板,青筋暴露,牢牢地插进泥土。一窝窝红皮地瓜躺在他的大脚边,憨憨地晒着太阳;那些花生,一嘟噜一嘟噜追随着他的大?头抛离泥土。父亲甩开膀子大干,腥咸的汗水噗噜噜砸中秋的馈赠,那双赤脚最切实地体会着收获的喜悦。
  然而,我几乎没见过母亲在地里打赤脚。女子哪能随便光脚?母亲下地穿过各式各样的鞋子:断裂的塑料凉鞋,拿烧热的铁铲子一烙,粘补一下;磨透的千层底,用锥子穿引,再缀上一块旧鞋底;我们顶透了鞋帮的胶鞋,拿块旧布贴在里面,缝补几针……又能糊弄过这个雨季。
  夏收时节,我终于见到了母亲打赤脚。火热的场院里到处是忙碌的人影,打场晒粮的激情把人们半年的希望堆积的越来越旺。脱粒机嗡嗡闹着,吞进麦捆,把麦秸扬到半空。麦粒雨“唰啦啦”流出来,直接落进撑着大嘴巴的布袋。翻晒麦粒的场院、屋顶,热情接纳着一双双赤脚。母亲赤脚小心翼翼地行走在麦粒的缝隙里,拿扫帚轻轻扫拭麦堆里附着的麦芒,拿木锨翻晒成堆的麦子,收获的喜悦和踏实跃上母亲黑红的脸膛。我幼小的脚掌试探着落地,灼烫的地面立刻让我警觉地跳起来。再试探着落下另一只脚,慢慢适应了泥土的温度。爽滑的麦粒在脚下滚动,按摩,隔得脚心酥痒,一种难以言说的幸福充盈、鼓满了胸膛。如今,那些有闲情逸致的人们,专门跑到卵石路上赤脚行走,也难以捕捉那种陶醉的感觉。
  上学了,一双双鞋子陪伴着成长的步伐,我再也没有赤脚在地上乱跑。我的双脚渐渐地被各种美丽的鞋子包裹着,装饰着,乐不思蜀,哪里再体会过赤脚行走的感觉?读小学时,一双黑底红花的条绒棉鞋,就是过年的最好期盼;读中学了,那双雪白的运动鞋,铭记着成长的快乐和困惑;中学毕业,偶然得到的粉红色高跟凉鞋,又把那个升学的暑假装点得瑰丽多彩;工作了,红的、白的、棕色的、黑色的皮鞋塞满了鞋柜;长靴、短靴、镂空靴,装扮着裙衫飞扬的心情。即便是一双居家的拖鞋、休闲的鞋托,也以不俗的面孔保护着一双脚的尊严,这双尊贵的脚早就忘记了赤裸行走的感觉。
  我们有多久不曾赤脚行走了?当然,任何思维正常的人都不会随意赤脚在大街上行走。回望那些打赤脚的时刻,都是我们迫不得已而为之的尴尬瞬间。我们高高在上的自尊和层层包装的面子,哪里容得下一双脚袒露的丑陋?长久以来我们早已习惯了太多附属物的装饰和美化。那些名牌服饰装潢身份和社会地位;那些价格不菲的首饰既是财富的象征,又是优雅和风度的折射;那一双双昂贵的鞋子让足下生风,自信满满。我们有什么理由来排斥这些精美华贵的饰物?既然服饰是一种代表和象征,我们尊贵的躯体便甘愿被这些附庸物层层绑架了,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谁会甘愿裸露本真的躯体,哪怕是袒露一双不再年轻美丽的脚?
  犹记得,那年我参加河北长寿村笔会,攀登摩天岭。我身着牛仔、T恤、旅游鞋,紧跟着导游走在队伍前头,当翻过一座座山头,沿着陡峭的山路在山林里穿越时,我不知不觉拉到了队伍中间。走了不到一半路程,我们的队伍就松松垮垮拉大了距离,沉重的双腿拖不动步子,粗重的喘息震颤着寂静的山林,疲惫和干渴早已让人丢盔弃甲。稍有松懈,你就会独自站在前不见人、后不闻声的荒僻山野里。恐惧倏然袭上心头,我只得一路紧随大队人马的后尘。
  经过四个多小时的艰难跋涉,大家终于陆续赶到山脚的凉亭休息,等候掉队的文友。大约半小时后,一位衣着时尚的女文友赤脚走进了凉亭,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手里的一双高跟凉鞋“啪嗒”砸在了地上。她的双脚沾满沙土,坦然地踩着凉凉的石块,若无其事地紧贴着坚实的大地。我惊讶地长大了嘴巴,天啊!她竟然穿着高跟凉鞋征服了海拔一千多米的摩天岭。上山还勉强过得去,下山呢?我不知道她如何忍受前栽的重力。那些尖锐的碎石、荆棘,随时都可能刺破她柔弱的脚底。惊赞之余,我拿起相机对准了那双鞋的后跟。那是一双装饰华美的凉鞋,细碎的花朵布满了八分高的鞋跟,精美雅致让你爱不释手。
  “呵,没什么大惊小怪!有碎石、荆棘的地方我穿着鞋慢慢挪动;沙土厚的地方赤脚走。”她的坦率和执着让人佩服,赤脚征服摩天岭也许是她记忆中珍贵的一页。赤脚和穿鞋这瞬间对立的感觉,那一天也只有她才有这么深刻的体会。当我们用眼睛感受那些巍峨险峻的山峰、茂密幽深的森林和陡峭艰涩的山路时,唯有她用赤裸的双脚来度量那山峰的肌肤、树木的阴凉和泥土的温度。她的感受贴心入肺,直达心的底部。
  当然,绝不会有人故意赤脚去征服一座山。当有人甘愿赤脚行走,也不想放弃行走的过程时,那一刻赤裸的脚板就被赋予了坚韧和执着。
  当我满怀崇敬,拜访南京中山陵时,又见证了一次真诚的行走。那是将近一小时的登山行走,当我们来到刻有“博爱”的花岗石牌坊后,俯身攀登台阶,抬头仰视前方,一路俯仰,重重喘息着,经过墓道、陵门、碑亭、祭堂、墓室,终于站在了中山陵那巍峨的祭堂前。
  拜谒过祭堂正中孙中山先生的大理石雕像,我走出祭堂,站在最高的台阶上,歇息,调整,俯视浓绿遮盖的山下。恰在此时,一年轻女子提着高跟凉鞋,热汗淋漓,赤脚迈上了最高的那层台阶。我不由自主打量她那双赤脚,白皙略有些瘦弱。它们一路坚定向上,紧贴坚硬的石阶,感触那些凹凸的表面温度,定然默默数过了象征当时中华民国人口3亿9千200万的392个台阶;也定然在那些铜鼎旁驻留,感慨过当年侵略南京的日军的炮弹留下的凹洞。你不得不感慨,她赤脚行走的勇气和坦诚。
  我的脚是被包裹的太久了。那一双双高跟鞋、加厚的鞋底早已让它们高高在上,远离了泥土,忘却了放松的感觉。那种令身体挺拔的感觉换来的却是自如行走的丢失。幸好我又一次赤脚走进了沙滩,那些久违的纯真和真诚扑面而至。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
  2014-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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