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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的理想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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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的理想
       
梁晓阳

    每年的5月中旬后,院子里那些杏树上结出的果实大都已有拇指一般大小了,而且每棵树上都是密密麻麻羊粪蛋子一般大小的青果。“花褪残红青杏小”,当年苏轼在广东惠州写下此句,我一直怀疑其真实性,因为广东惠州属于岭南,而杏子却是生长于黄河以北的树种,不知他何以在惠州产生了这种诗情。抛开这些不论,整首词尽管有伤春之感,有对政治无比深沉的忧患和对岁月无可奈何的伤感,但这一句却是词中的亮色暖意,也是对时间和生活的写实中的浪漫主义,用在塞外江南的伊犁也尽可合适。杏花虽落,但他花仍在灿烂怒放,落红满地,但芳草也是碧连遍野,吉尔尕朗河两岸是真正的“天涯何处无芳草”。
        在遥远的2003年的春天,我搬出这句话来绝不是言过其实。走出院外,我只要随便抬起头看看,就可以看到门口土路旁边的艾蒿、蒲公英、老鸦蒜、苦豆子组成的绿色,看到别人的院门外那些被杨树遮映下的绿色,还有路边的田野上那些线条柔婉的绿原,绿原上的春天仿佛江南一般杂花生树,雀鸟乱飞,如果不看远处依然雪线分明的天山,明显区别于江南的有那些叫唤的羊群和嘶鸣的马群,再就是土路两旁列队耸立的白杨树。
        院外是一个广袤丰富的春天,但是院内也有多样的春色。在院子的东南角,有明月10年前种下的那棵梨树,如今也长满了浅绿色的叶子,结满了褐青色的果子。院子里还有岳母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开始侍弄的两分多地,都种着些韭菜、小白菜、黄花菜、大蒜、葱之类,还有菊花、百合花等等。现在是春天,韭菜已经绿油油一片,可以大量收割了。
    但是其他青菜还没到收获的季节,于是韭菜炒蛋、清炒韭菜、韭菜汤便成了我们每餐必不可少的好菜。“韭菜照春盘,菰白媚秋菜”。中原的黄庭坚说。现在看来,塞外西域也不缺这种生活。在一边吃菜,一边欣赏窗外院子里其他青菜蓬勃生长的同时,人们啊,可不能忘记了劳动必须继续。不断的劳动是我们的身体不断成长生命不断延续的保证。其实我们已经这样做了。院子里的五六分地,哪一畦哪一垄该种什么,我们在前几个晚上都作好了计划。近期我们准备种菊花、淮山、南瓜和花生。这几分地属于典型的北方黑土地,非常肥沃,土质疏松,每年种植的作物都获得好收成。岳父母年纪大了,很少外出远行,在家的日子,几乎每天都在地上侍弄着这些他们引以自豪并已成为生活中的寄托的蔬菜、果树和花卉。
        春末夏初的劳动总是令人印象深刻。往往是劳动有点儿累了,并且阳光很烤人的时候,我们会离开地里十来分钟,来到院子东南角那片栽种着苹果树、桃树、杏树和李子树的林子下乘凉歇息,每来回走一遍,我都发现树上那些青青的果子又长大了一点儿,颜色也变深了许多。南瓜花盛开了,连成一道道金灿灿的花带,在间种着串串红的艳花里向院子的每个角落延伸,蜜蜂也跟着花带排起了长队,多么按部就班的劳作,他们在实践着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人类一直希望的高级价值观,这是动物界和植物界共同建构的共产主义理想。
    菜园的生活让我们的日子像草原的风和草原的太阳一样相处和谐,我们一起在树下纳凉的时候,免不了议论一番这些青菜瓜果的长势,或者轮流浇水施肥,几个在一边看着指点着笑着。轮流的活动结束,重又坐到院门口,更多的是讨论院子里果实的产量,黄元帅会比国光更甜一些,但是国光却可以放在地窖里一直保存到第二年夏天。
    开辟一个菜园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从此的收获源源不断,青菜实现了自给自足,并且绰绰有余。小白菜经过几场雨水的滋润,长得飞快,摘了清洗,只放盐油,炒成鲜嫩碧绿的一盘,就因为如此简单,这时我才领略到了传说中的开水白菜一般的美味。韭菜慢慢显老了,现在开始吃起芦笋,这是一种生长得飞快的蔬菜,前一天傍晚才摘了十几根,第二天早上又长出了几十根,天天吃也吃不完,天天摘都摘不完,弄得摘芦笋的老岳母在那地上乐颠颠地数,今天又比昨天多长出了几根。据说芦笋号称“蔬菜之王”,是一种营养十分丰富的蔬菜,适宜心脏病、高血压、癌症患者食用。岳母常年研究老中医,已深知芦笋的功用,因而在院子里种了六七个平方米,每天采摘芦笋不亦乐乎。两个老人家已经改食清淡,很少吃肉,岳母常作素炒芦笋,我们和光旭宏博几个爱做芦笋溜大肉片或者羊肉片,有时候还做芦笋鸡汤,无论做出哪一道,味道都非常清新鲜美。
    秋天的劳动,就是给院子里那些快要成熟的玉米、葵花、菊花和辣子浇水了。自留地的五六十亩葵花地已经雇有人帮忙浇水,因此劳动显得相对轻松。8月初的太阳比南方的秋老虎还要厉害,秋天似乎遥遥无期,实际上到了9月就已经凉风习习,不过大地依然干旱。再浇半个月的水,玉米就可以全收了,葵花还要等到9月底。南瓜就像这里的民族人的女儿,一个个既丰满又健康,还亮灿灿的招人,清煮、煮粥还是打汤都是清甜健胃,颜色诱人,三十多个大南瓜,就是三十多个美好的姑娘。
    菊花的收获很有讲究,这是岳母的习惯,说是采集菊花要在七夕或者重阳,在这两个节日里采集的菊花它的功效才会高度集中,药用价值可以发挥到极致。所以遇上这样的好日子我们就帮忙她采集菊花。秋天收获的还有那些叫大蓟的植物,这种类似刺牙子的东西,它的绿叶用手搓碎了还会发出一股幽幽的药香。大蓟是要全草收获的,先将大蓟的种子采集后,再将茎叶割下然后剁碎晒干,之后便是袋装收藏,日常谁用得着了,就像拿出一把茶叶一般放进壶里,抓一把种子,再放进红枣,加水熬煮,这样就熬出了一壶清肝晾肝的保健茶。
    白天劳动,晚上一家人就在房子里聚着一起看电视,一起讨论剧中的故事人物。补充一句,我们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在新闻联播后看中央电视台的天气预报,一脸质朴的宋英杰或者朝气蓬勃的杨丹总是运用极具个性的语言,不是报告而是描述着中国大地上的天气情况:新疆天山北部一带有雨加雪,天气比较寒冷;而在江南大部地区、华南、东南沿海、西南山区有小到中雨,气候比较凉爽……这就是泱泱大国才会有的气候类型,南方和北方的差异如此悬殊。不同的气候形成了不同的草木植被、人文饮食,乃至风俗习惯等。从南方回到大西北,我从一个典型的气候类型区来到了另外一个典型的气候类型区,我对大地的感触与以往相比也就有了很大的不同,我觉得,我和这片土地是有缘分的,当然我也和南方那片土地感情非浅;如果要我打一个比方,我想把南方比做父母给我包办的明月,仿佛宿命一般逃避不掉却又因为年深日久而渐生感情,假若离开便会有无法抹掉的内疚,只有这里才是我情投意合甘愿山盟海誓永不分离的恋人。
    天又开始下雨了,吉尔尕朗河两岸5月的天气往往是这样,晴天户外热得人流汗,下雨气温就大幅度下降,这不,气温一下子从十八摄氏度降到了三摄氏度。从傍晚九点开始,天空就只能看见一幅灰白的水帘。一夜听雨,一夜听风,一夜清凉。家里的其他人都已在二十三点前睡去,独我让白炽的灯光照到半夜三点,偶尔想想,偶尔看几页书,都是那本《沙郡岁月》,《瓦尔登湖》早看完了,也已经是第N遍看完。院里窗外的风可能有三级,有些呼呼的声音,但又不骇人。房内的和院外的都不让我感到担心和紧迫,这大概就是古代文士所崇尚的理想,晴耕雨读,过着清贫乐道的书生农夫生活。我也很满意这样的生活。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我依然属于这个家里最早起床的一个,没有洗漱就走出房门忙着看天,整个天空灰蒙蒙一片,依然飘着又冷又细的小雨。我显得无事可干,就站在门口看雨,看冰凉和寂寞的雨在院子里悠悠地飘,这雨,当然也在院外悠悠地飘着。我看着院里院外的雨,想着一些人和事情,想得深远而入神。有时我还会心血来潮打开中国地图,顿时惊觉自己已经处于祖国的西北角上,我再也不是在南方的时候那种面北背南的方位感觉——看祖国只能是朝北方正面眺望——而在这里,我正处在我们的雄鸡的尾巴位置,要浏览我的祖国,我的目光就必须朝向东南回望,我常年生活过的广西,此刻正在雄鸡的腹部,那是遥远得恍如隔世的南方。而我此刻身处的地方,正是像一段历史般遥远的中亚细亚。在这个偏僻的牧区上,四周除了有几声牧羊犬的吠叫,整个老马场显得十分静谧而幽远,在四面都是雪山的包围中,感受着茫茫冻雨穿透一切的冰凉,品鉴着风神在山顶上时断时续的多声部歌唱,体味着地广人稀的僻远和寂寞,倾听着周围林涛阵阵,潜意识里会不知不觉地涌起一股空间万古、遗世独立的情思。
    当有人把我从怀想中吵醒过来,我会恍然一片,想到之前在南方工作的岁月,在经常利用周末和假日加班加点忙于活动忙于应酬中,我什么时候有过现在这样对辽远时间和空间的寂然凝思呢?真的没有过。现在,我在这里已经有幸成为了一位难得思考时空与众生、过去与将来的思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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