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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花不及你的眼儿媚

2021-12-23叙事散文木门长子
本帖最后由 木门长子 于 2016-8-18 07:27 编辑

  姬少不知道自己有多美,也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妖娆。她的身段像河边的杨柳,走姿如拂面的春风。男人看她的目光都是怪怪的,包括她的庶兄。那天,庶兄公子蛮说,“……
本帖最后由 木门长子 于 2016-8-18 07:27 编辑 <br /><br />  
  姬少不知道自己有多美,也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妖娆。她的身段像河边的杨柳,走姿如拂面的春风。男人看她的目光都是怪怪的,包括她的庶兄。那天,庶兄公子蛮说,“少儿,你的眼神融化了我的身躯,你的媚态叫我坐卧不宁,你如兰的气息陶醉了我的心肺。少儿,你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于是,她就去了,去往一望无际的原野,去看遍地绽开的花朵,去数自己的青春与纯洁。然而,他就在那天拥有了她。她的庶兄将她搂在了怀里。兄长的手指伸向了她的肌肤,兄长的目光里满含着灼热,兄长浓重的呼吸如天空震动的鹰的翅膀。
  姬少似乎爱上了自己的庶兄,自此之后一刻不离。兄长也爱她,日日纠缠,夜夜不休。星星遮住了月亮的光辉,浓情遮蔽了懵懂的眼睛。她甚至有了嫁他的想法,也总在身心颤抖的同时伏在庶兄肩头哭泣。但月明非梦,心是流离,与庶兄通好,无异于自取羞辱。她的父亲终在一天发现了他们的行经,杖毙她的兄长于厅堂之上,嫁她于陈。
  陈就是陈国,是一个要比郑国小很多的国家。陈国的司马叫夏御叔,她成了司马眷爱的妻。从此,她的名字改为夏姬,一个来自郑国的公主。她千娇百媚,杏眼桃腮;她吐气如兰,珠润玉滑。她衣裙的流连处洒下的都是赞美与慕叹。她笑,笑声搅扰了夏御叔的温情;她哭,哭声惹乱了夏御叔的心性;她的妖娆如风摆的桃花,她的俊美像七月的水莲。众人爱她也嫉她,私底下骂她也赞她。她有了身孕,虽然儿子夏徵舒的降生只用了不到九个月的时间,但她的丈夫依然惜她,视如掌中明珠。
  夏御叔,是陈国的王亲,陈宣公的孙子。他长相俊俏,神态安祥,见她的第一天就喜欢上了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妖娆和妩媚。他说,“少儿,花都不及你的眼儿媚,没人能及你的恬淡静雅、性情随和。你是我的妻,我是你的夫。自此以后,夫妇相随,白发相媚好!”她笑了,是有人第一次知她懂她;她也哭了,是有人开始真正爱她呵护她了。她说,“奴家的错会用一生来弥补,庶兄蛮的事我不想提及,也不愿意他人提及!我只是你的妻,夏徵舒的母亲。”“好!”他的手抚在了她的肩头,温暖如春风。
  春,她与他在河岸上玩耍,他轻轻呼唤她的名字——少儿。夏,她与他在树荫下纳凉,看他们的儿子蹒跚学步,她称他为夫君。秋,漫天的树叶落进了株林小院,徵舒嬉戏,御叔高歌,她只做屋梁下的慈母贤妇缝制衣物、编织家什。冬,她与他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她爱他,如血入骨。
  风吹起她的黑发,白衣是她永恒的装扮。花吹开了她的娇艳,她是三月的第一支桃花。儿子夏徵舒在长大,她也在长大。她希望夫君快乐,希望儿子安康,她的心情如夏日的鸣蝉、秋日的红果。儿子要博学,知天文,晓地理,经天纬地,她一一教授。公主,曾经是多么骄傲的名词,可她不愿做公主,她只愿做儿子的母亲丈夫的妻,日日夜夜,相夫教子,呕心沥血。
  然而,夏御叔却在某一天猝然离去,没有半点踟蹰,更无半句留言。雪打湿了她的眼,雨浸透了她的眉。
  那一年,她三十岁,依旧是云鬟雾鬓,剪水秋眸,肌肤胜雪,依旧是万般妖娆,千般美好。她的美传遍了京畿,讹传她有“采补之术”的蜚语开始漫延。有人说她是妖,曾害死过她的庶兄;有人说她是狐,现如今又害死了她的夫婿;有人说她能采阳补阴,用男人的精血换取个人的娇媚;有人说她在祸害众生,戕人性命。
  夏姬,在成为一个恶毒的名字。
  然而,她只爱她的夫君,那个令她心殇的夏御叔;她也只爱自己的儿子,一个尚在幼年,没有长成的孩子——夏徵舒。从此,她苦心经营,在别人的唾弃中活自己的人生。
  那个冬天,雪下得很大。父亲郑穆公捎信来说她再也不能回去了,因为她的恶名已传遍了郑国。她死是夏家的鬼,活是陈国的人,家人无法接受她的不幸和即将引入门楣的羞辱。那个冬天,她断了炊,无人接济,也没人敢接济。她只有搂住十二岁的儿子号啕大哭,让泪水打湿了天空的眼睛。
  一个男人来了,狐一样挪进了株林,他是孔宁,是夏御叔曾经的座上宾;另一个男人也悄悄地来了,他是仪行父。他们都是陈国朝堂上的重臣。
  “花不及你的眼儿媚!”两个男人在说同样的话,言语之中半含戏弄。她微微一笑,包含心酸,但为了儿子能活,她也只有卑躬屈膝,巧言媚语。于是,嬉笑,怒骂,娇嗔,连带着女儿所有的妖娆都显了身。她舒展长袖,拥他们入怀;她与他们同寝共枕,赠锦裆,送碧罗襦;她与他们齐乐,在嬉笑之余展示做女人的各种本领;她也与自己对峙,在每个孤苦的清晨,在贫寒与疾病面前屈服。她爱着也恨着,愁着也盼着,只求儿子快快长大。
  儿子夏徵舒果真长大,但夏徵舒也因为她丢掉了性命。
  陈国的国君灵公看上她,在孔宁和仪行父的引见下踏进了她的卧房。四目相对之间,她的妖她的美打扰了王的心境。血忽地就涌上王的额头,男人的气息瞬间在株林弥漫。“这个女人有邪性!”这是王对孔、仪二臣说的话。“这样的女人应该属于我!”这是王对她说的话。王的眼里充斥着欲望,一种可以让她生也可以让她死的欲望。
  “我的王,”她说,“我愿意做你的姬妾,只求我可怜的儿子好好长大!”王微微颔首,拥她入怀,赞她的眼儿比花媚。
  流言,潮水一般涌向了她;蜚语,污液一样唾在了她的身上。王和他的两位权臣也当众戏弄她,众人的谩骂在日日夜夜的演变中将她湮没。她不敢爱,也不敢恨,她不再是曾经的自己。——就在那一夜,儿子夏徵舒实施了刺杀陈灵公的计划。
  那一夜,月黑风高。那一夜,人有戚戚然。
  公元前599年,夏徵舒已年满十八岁,生得魁梧健壮,对她与陈王和孔、仪二人的事早就因心生厌恶,趁酒醉锁她于内室之中,然后戎装披挂,手执利刃将陈王诛杀。孔、仪二人从狗洞中钻出,赤着裸体逃往楚国。灾难从此降临。楚国借此讨伐陈国,夏徵舒被施以“车裂”之刑。儿子去了,她哭成了泪人;儿子的离去,让她成了人们舌尖上罪孽深重的女人。汉史刘向曾在《列女传》中如此述说:夏姬好美,灭国破陈,走二大夫,杀子之身……
  然而,她的不愿又有谁知?她命运的多舛又有谁能理解?
  公元前598年,她在楚破陈之后被一干人捉到楚庄王面前,没有表情,没有语言,更没有眼泪,有的只是花般的娇美和做母亲的心伤。有人要娶她,有人辱骂她,有人视她为妖孽,有人诅咒她快死,是狡黠的楚臣申公巫臣救了她,用计策去除了庄王的歹意,用谋略灭杀了众男人的目光。申公巫臣巧安排,多运作,用尽心计,终于安排她嫁给了老朽的连尹襄老,又在连尹襄老死后精心策划,请她赶往郑国聘为己妻。做了夫的申公巫臣说,“少儿,你的眼儿比花媚,任何女子也比不过你的艳丽和若桃花般的清香。”
  她笑了,很惨淡的一笑。那一年,她已近五十岁,到了知天命的年龄。她不再恨,也不再爱,只求明哲保身。但那句“花儿不及你的眼儿媚”的话却时刻在她的心头泛起,在每一个想他的梦里出现在耳边。那是她挚爱着的夫君夏御叔纯真的语言,是她的爱和坚守,也是她生命的寄托与支撑……
  女人,爱一世,悔一生。她为了夫君失去了做女人的尊严,为了养护儿子背负上“杀三夫一君一子,亡一国两卿”的恶名,但她却性情如水,素淡静雅。她太简单,不知世事。她不复杂,只懂得爱,却难为了自己。株林里绽放的桃花洁白如玉,暮老的她却不再是人们心底值得颂扬的女子。
  悲,戚戚!只因了她的美艳曾是一世的喧哗,只因了她的秀色曾纷扰了男人们的眼睛。
  姬少,一个美丽的名字。夏姬,又是一个多么可怜的女人。
  
注:夏姬(生卒年不详)姓姬,春秋时代郑国(今河南郑州)人,郑穆公的女儿,母亲为少妃姚子。她是春秋时代有名的美女,因为嫁给陈国的夏御叔为妻,因而称为夏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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