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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独而不孤

2021-12-23经典散文
[db:简介]


  {问好}
  我有时候会间歇性地恐惧,在走廊遇见熟悉的人。因为当我面对他们的时候,我脑海中的词汇会瞬间变得枯竭匮乏,心里难免有些难堪。当然兜帽、墨镜或者耳机,理所当然都是好的掩饰物,可以用来隔绝世界。可我不想做个怪物,如此特立独行,如若掩耳盗铃。
  我依旧喜欢一个人,静静穿梭在城市狭窄的甬道里,铭记那些以字母和数字标记的出口,不会辜负,不会消失,如此恒定而稳固。后知后觉又发现,地铁里转眼之间换了新的广告贴纸,就像姑娘又换了新的眼妆和粉底。有时候不是我们想要如此决然的改变,而是这个世界的步伐太快,快到要让我们拼了命去追赶。我下定决心第二日,一定要亲切自然地和每一个擦肩而过的熟人问好,可最后都以失败告终。可到后来,竟然连朋友之间也渐渐变得陌生了。
  是K从潮湿的南国打电话给我,只是简单的问候就开始了彼此之间的沉默。我想要打破它,只说这么多年了,你却终于想起了我。我本无嘲讽的意思,K听后却忙说他是真的知道错了。那一句知道错了,同样敲打在我的心里,伤口渐渐发烫。
  那天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这让我感到些许讶异。她说是因为听到我的声音,才如此笃定那个人就是我。我臆想她拿出一只收妖的葫芦和我说:我叫你的名字,你敢应答吗?我看到了那张似是而非的脸,想说她变得更美了。
  却说一句好久不见,无意间勾起很多旧时的画面。
  晚秋的树叶正耷拉着,就像无数只金黄色的耳朵。
  它们似乎想要偷听什么,可我却常常笨拙得说不出口。
  
  {手机党}
  手机就在我枕头边上,我已经安稳入睡。可它却还在继续充电,不知疲惫。如果有电磁波的辐射。如果还有可能会爆炸。听说头颅越大越危险,可管它如何呢。
  我的手机是摩托罗拉XT615,从到我手里开始就在大降价。入手的第一个月,它就因为我洗澡渗进不少肥皂水。店主说换屏幕要800块,不然可能会全部瘫痪。可是我还是舍不得,只好战战兢兢,等待屏幕中的水一点点自然消退。水渍一天天一点点在屏幕上扩散,就像小镇浑浊的江面。后来手机中的水竟然消失了。我的心情,也像独自穿过了晴朗的小镇。
  我的手机在以可见的速度衰老,开机时间越来越久,反应速度越来越慢,内存也总是不足。它甚至有些病症开始和人类相似,比如时间感知综合障碍——它的时钟自成体系,一张一弛,阵发松散。比如阿尔茨海默病——它会故意遗忘一些讯息,损坏了就难以恢复。
  在我们相互独处的时光里,我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它却变得人性复杂了。我幻想会不会有一天,我就这样陷落在手机里,比如成为了一个程序化的APP。因为二十四小时持续开机的状态,似乎让我也像是跌落在了盒子里。我蹲在在盒子里看世界,就像青蛙看到井外满天璀璨的繁星。
  有一个很好的词汇是“kill time”(消磨时间),直译成“杀死时间”再合适不过。我和手机之间的依存关系,似乎也成了要杀死对方才能终结。有时候不是上瘾,只是我们习惯了。
  有一天母亲坐在我身旁的沙发上,发短信给我:你在想什么?
  我回复短信告诉她:什么都没有。
  手机不小心掉在地板上,被摔成三部分。
  一部分是我,一部分是它,一部分是时间。
  
  {Supermarket}
  我喜欢一个人购物,挑选往往要与节制关联。
  盐要加碘低钠的,油要橄榄调和的。除此之外商品名最好是外文看不太懂的。看不懂的都是好东西,质量好的都是洋玩意儿。当然有些商品例外,“老干妈”辣酱是料理界万能的存在。促销的商品当然要买,但并不一定是我最需要的。捆绑销售让你不得不接受廉价的配赠,却又能够欣然接受。膨化食品是一定要拿的,我们关注油炸或非油炸,关注维生素和卡路里,但是临走的时候它们常常会被随意丢下。轻易拿起来的,就容易被轻易放下。对于我而言,如此打乱秩序的感觉并不太好,但有些物品注定不能回归原位。
  我喜欢超市,因为里有我生活所有的必需品,它令我的存在感变得如此强烈。而且,做决定的感觉真的不错。据说商品堆放的方式、位置、角度,都有非常科学的研究,而此处的统计学终归要作用在人的心理层面,促进我们去消费。正如动物园里需要长颈鹿,对于选择困难的人群,同类商品中总有一些要保持相对的优势,来强烈吸引我们的目光。
  货架的隔层由高到低,有序摆放着不同产地的商品,它们曾接受过无数道工序,被不同的手触摸过,又以崭新的姿态簇拥在一起。而我时常要试图以名字和包装揣测一件物品,是合格或者超值享受。包装上不同的编码代表着不同区域的工厂,而我留恋那些曾经生活过的土地,仿佛物品也会带有相似的气息。如此看来,超市也是情感的聚积地,指引我们去选择。
  我们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恋物。人是活的,物是死的。
  但有些时候,我们要反过来去看待。
  
  {怪癖}
  他走在繁华的商场里,遮着兜帽,戴着泳镜。泳镜里充满了碧蓝的水。他只是在人群中多看了我一眼,而这令我震惊。如果你想出众,就不能害怕被质疑。我想要说怪癖,是怪癖让我们容易在现实生活中被区分和辨别。怪癖是神经质,是多巴胺,是无法抗拒的歪理邪说。灵魂多有触角,肉体与行为就多有匪夷所思。
  当然我即便承认自己有些怪癖,但也从未想过白日飞升。幻想白日飞升的混蛋我见过,仿佛眼神和肉体都在悬浮。他以为凭借一本修真小说可以生生勘破,从此破碎金丹,踏破虚空。我们走过同一条幽深的通道,坐在图书馆同一张桌子旁,在固定的日光里相遇。但我不敢说出真相,不想看他难过,不想他突然口吐白沫生生破灭。
  与此相比,我只是习惯性拖延罢了。我拖延一切可以拖延的事情,就像是在透支未来的时光。但拖延并不是无所作为,只是晚一点,慢一些。比如洗澡,我可以在很深的夜里进行,我可以洗得很久。水在身体上缓缓流淌,就像大雨淹没了一座城池,是任其荒芜的颓废,也是野草仍然在疯狂生长。我喜欢每一段完整的时间,每一个整时整点的到来都让我变得不安分,我想我就要开始行动了,如狼人的变身。我是多么贪恋完整的事物,时间、月亮、钞票,还有肉体。我们只是走在个体进化的路上,有些沉默而已。
  我似乎因为拖沓而不大擅长整理和归类。因此房屋时常有些杂乱无章。万事万物都有努力维系着某种平衡,我以为整理和找寻理应是对等的时间,连能量的消耗都理应平衡。
  朱敦儒的《西江月》中有一句:无须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现在。
  
  {身体的疼}
  疼痛是成长,也会是衰老。疼痛也有截然相反的故事。
  我相信疼痛一定是有原因的,但对它们追根溯源却常是模糊的。对于年轻的我来说,身体上有些疼痛是好的,我知道那是肌肉在生长,我就是在变强壮。我习惯了杠铃或者哑铃冰凉的触感,横杆处或有弯曲,或有磨砂的质地。我的手掌上开始长茧了,茧子像苔藓,不说话却会一点点地生长。母亲说我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一看便是少年的手。少年的手修长而白皙,少肉而脉管分明。而这八只椭圆形的茧子,恰恰隐藏在拳握处,来了就未再离开。这或许是我生命中最初的一些粗糙的记号,我为这些疼痛而感到满足。
  母亲的身体上也有疼痛,但那是她常常要隐瞒很久才会提起的。母亲时常微笑,她不愿意让人牵挂。可一旦她提及了,我就知道是她无法忍受了。这些疼痛的部位被我一一记录在案,是颈椎、肩膀、坐骨、膝盖和脚踝。这些疼痛就像扎了根,一点点穿过肌肉在延伸,并且总要时不时地发作一下。对于她来说,买菜爬楼和做家务,渐渐成为了一种慢性的折磨。
  可我不在家的日子里,她也只好暗自忍耐着。我猜想疼痛的原因是母亲多年来淑静而多久坐,喜甜食而少运动造成的。但这一切,也同样发生在一些潜移默化的衰老当中。我见不得她的衰老,可她却说我的生长,就是她的伟大。我曾是她身体的一部分,我害怕是我的强壮削弱了她的力量。可我们注定要在不同的城市里生活,彼此无法分担的事情有很多,比如偶然的受伤,比如这持久的疼痛。
  我们只能通过电话,分享一天的故事。我和母亲说,当我头发全白那一天,我希望你还能陪伴在我身边。于是她开始学习舞蹈,即便笨拙却也坚持。一些道具开始出现在她的生活里,有纸伞,手鼓或者羽毛扇。她偶尔还会给我一些无伴奏的表演,从未能够完全,还有些滑稽可爱。我发觉其他城市也有广场舞的存在,夜幕降临后就发出剧烈的声响。我发觉即便是温和的声音,我们也能用高分贝来震慑。但仔细想想,我还是决定原谅了。
  因为我们始终要和身体做某种抗争。
  即便年轻,即便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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