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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落叶的烙印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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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叶的烙印



     从家里到这个城市,一切仿佛都是那样陌生。玻璃球也是陌生的,虽然我在它的下面坐过,站过,聊过天,溜过狗,哭泣过,大笑过,把它作为朋友到我居所的接头地点,也把它数次写进我的诗歌、散文中,但在今晚看见它,仍然觉得是那样地陌生。也许仅仅是因为它不是我的故乡,我没有在这里长大;它也许仅仅是我在这个城市的漂泊中一个灯塔。是的,一个灯塔,照亮过我的文字,却没有足够给予我温暖的能量。对面楼上巨大的广告牌也是黑暗的,没有把这里像照亮一样宫殿一样给照亮。是的,它是黑暗的,现在还不到广告时间,所以行人和住户们只能在黑暗中等待。如果说广告照亮了我们的生活,用到这里非常恰当。
     我在灯光惨淡的街道上走过,此时红绿灯就像是照亮我行走的灯盏,是的,绿灯。我走过十字路口,往小巷深处走去。卖鸡蛋饼的老板娘看见我,问我刚下班,我说刚从家里过来。她不知道我的家在哪里,只知道我一直在她小店里吃饭。但总算有人给我打招呼,证明这里并没有那么陌生。没有见到耳朵有点背的邻居老太太,她经常坐在邻街的石头上。但现在天已太冷,也没有太阳可以去晒,她应该是回家了。我也没有在去那个院子的路上碰见她,也许她早就回家了。以前碰见的时候,她会笑着跟我打招呼,问一两句话或者不问,我也只是笑笑,因为我说什么她也听不见。在院子里碰见,她却喜欢和我说话,要么说水管又漏水了,又得交多少钱,谁又偷水用了,别人给她的花和花盆我要不要,上一次和我说话是两天前,说有两个女的不错,问我有女朋友没。但我说什么,她听不见。
      我从身后把钥匙取出来,打开自己的屋门,打开灯,一切显得那么熟悉,凌乱也是熟悉的,但我却仍觉得陌生。屋子里挂了许多幅画,以前挂的时候,我思想了很久,哪一幅应该挂在哪里,表达了什么意思;有时候我也会聚精会神地每一幅都看上很长时间,看到那几条鱼像是活的,看到那两只鸡像是活的,那八匹马像是活的,那只小鸟像是活的,那座山上的草木像是在生长,但我跨进屋里的一刻,我没有去看它们中的任何一幅。屋子里的每一个东西我都精心地摆设过,但我也没有去看它们一眼。我觉得整个屋子冰冷,小太阳电暖器我也觉得是冷的,也许是因为我没有打开它?我不像是曾在这个地方居住了一年,不像是曾在这里呼吸,在这里吃饭,在这里睡觉,在这里写作,在这里看书,看电影。但我确实就在这里这么干了,在这里干了这么长时间,但它没有让我感觉到温暖。我不觉得温暖,也许是因为冬天太过于强大?我顺手打开电脑,它让我感到温暖么?也许真得只是习惯。电脑里有音乐,有电影,有我写过的诗歌、散文、小说。但它们同样没有让我感到温暖。我打开它真得只是顺手。我也顺手打开了小太阳电暖器。靠着它,我的手温暖了,我周围的空气也温暖了,我点上一根衣兜里的烟,抽完后,又点上一根放在桌子上的烟,又点了一根抽过一截放在桌子上的烟,我吃了一瓣剥开的桔子。这些都没有让我感觉到温暖。只是我感觉到没有那么冷了,这都是一些习惯性的动作。冬天怕一座有人生活过的房屋,但冬天并不是怕我。
     上午在家里的时候,我选择走出房间,而不是躺在房间里看一本还不错的小说。我走到大街上,穿着我在这个城市买的一双鞋。其实是换的,原来买的我认为是名牌的登山鞋,登了一次山就开了,于是我又去换了一双。而上午我穿着它逛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它就应该被穿在我的脚上。它不适合登山,但在一个小镇里走走,还是合适的。我走过熟悉的大街,走过熟悉的小巷,我想着它的每一个场景,以及与之相对应的词语,我想写写这个小镇。并不是因为我在这里生活过很多年,只是因为它是个小镇,而我没有写过这样的小镇。但曾经生长过的痕迹却无法抹去,最后我又走进了这里的新华书店。看着这里的书,我发觉自己已不像从前那样,有足够多的热情。以前,在一个想成为作家的人的眼里,书店有点类似于殿堂的意思,那里摆放的众多书籍不像是书籍,而像是圣物,或者是文学圣像的祭品。但我现在却已没有足够的热情来看待它们。走进书店,我首先发现的就是这里的简陋。是的,这里是简陋的,不仅仅是建筑、摆设、灯光,还有书书籍,我感兴趣的并不是太多。而以前我会觉得这里充满了好书。走出去的时候,看见了一些《最小说》,被摆放在显眼的位置。在以前,它们也没有过。这里仍和从前相似,但已经不同。
再次走过熟悉的街道,一座音像店已经被一个饭店代替。而从前在那个音像店,我因为买到一盘影版的《2046》要求和处理影碟的服务员退换。所谓影版,就是有人拿着摄像机在电影院里偷拍的。我和服务员大吵,并且把这个过程写进了我的一首诗里。能记起来它,也许有很大程度上和那首诗有关?那首诗的写作经历是不同的。那时候对一切也仍有激情;那时候一切也仍是未知。现在,我居住在一个城市里,从事的是与文学有关的职业。后来正版的《2046》我也看过,但也仅只是看过。
      走过的一条小巷名字叫“吉庆巷”,刚看过池莉小说《生活秀》的时候,还惊异过这地名的相似,但今天,我没有再看一眼。远处荧光灯厂的古老厂房一角在天空中留下了一个漂亮的剪影,我想把它的建筑风格归结于苏式,但又从中看到了中国传统建筑的影子。“建筑是城市的灵魂”类似于这样含义的句子在我脑中闪现,随后又消失。
      回到家里,又看到那棵樱桃树,它在冬天保持着一棵树的矜持。而我从前曾专门写过一首诗写到过它,还写到过我的家人,写到过我和它一起的成长。我说小樱桃树呀,我和你一起在默默地生长。但它不像记得的样子,已经过去将近十年,它只记得属于它的季节,属于它的季节是四个。冬天排在最后一位。
      我从家里又走出来,选择了相反的方向的路。在这条路上发生过很多很多事,我原以为走在它上面感觉会不一样。但仍然像那条通往大街的路一样,我只是在它上面走过。我留下的脚印也是同一双鞋子的印。我走到一个拐角处,想起前两天给我发短信的文友,他就在这里住,短信上说他换了工作单位,到了另一个单位当领导。但我没有去找他。我走到一个租书店里,看着这里布满了起点网上的那种小说,而且都是盗版。而这个租书店的名字也是“起点书店”。刚想出去,猛地看见坐在老板台后面的像是我的一个同学。他的模样肯定不是从前上学时那样,但我还是认出他就是我的同学。但我怎么也记不起他的名字,记不起他是我初中的同学还是高中的同学。我闪到一边对着书架想,但还是没想起来。他一直在看着电脑,并没有发现我,准确地说是没有发现他的一个同学进来了。最后我实在想不起来了,就在他面前走了出去。他仍然没有看到我。我不知道该说时间尴尬还是我尴尬,总之,曾经那个一起欢笑过的同学已经被时间无声地掳去,我没法再和他一起欢笑。如果认出来,我该问他这就是他的工作?我该问他成家了没有?我还是该告诉他我在市里工作,去找我玩怎么样怎么样。但很大程度上都会是一句空话。在同一个城市工作的同学都没有太多来往,相互记得的同学也没有去市里找过我,况且一个已经忘记名字的同学。
     走出来,看着小街上走来走去的人,我却只能感到大街上空空荡荡。空空荡荡,这条街属于我们的岁月已经过去,它已经属于了别人。我该列数一下曾经在这条街上长大的同学们的去处吗?和我吵过很多次架还动过手现在在北京卖二手房的;家境富裕,中学不太爱学习现在在国外留学的;脾气较好现在派出所当警察的;喜欢夸夸其谈现在在一个镇上当收税员的;曾喜欢说谎现在在审计部门做公务员的;曾经山盟海蜃却各奔他乡讨生活的……也许还有太多,也许我记的太少,也许……
      不知不觉就走到初中时就读的学校。我已经无数次路过它,但每一次都没有进去。现在它的大门微微开了一角,但大门仍在。我应该被关在外面,像无数次一样。但我走了进去,以些微的颤栗之心,以前这种心情写过“近乡情更怯,不敢问路人”的诗人曾经有过,但我真得是在外漂泊了数十年吗?我还是对门岗说我曾是这里的学生,想进去看看。后来又问到教过我的几位老师,他们竟然或者果然还在。这时一个曾经的老师走进来,但门卫已经喊他“校长”,我仍叫他老师,然后又说出了我的名字。但他没有多问,也许他已经不记得我了,应该他已经不记得我了。我说了想进去逛逛,他说“去吧。”我就走进校园,第一次来这里的记忆又涌上来。
     那时候一个刚从农村出来的小孩觉得这里真大呀。但我现在竟然发觉它这么小。这种感觉缕缕发生,难道年龄的增长真得使我的身体无限地扩大了么?那些记忆仍然记得那么清,包括一个水管的形状,包括楼梯的样子,包括那些仿佛永远停在那一刻的人们。我没有敢上楼梯,向曾经的教室再接近一步。我走向后操场,一次我从操场高兴地跑到往教室的场景再度闪现出来。然后更多的场景闪现,更多的人,仿佛我的记忆是一幅摄影画册,被快速地翻动,每一幅都停留了太短的时间,每一幅又都停留了太长的时间。我无法说清它们为什么还那么清晰,仿佛是我又亲眼见到,但亲眼见到的只是放寒假的校园空荡荡的一切。
       出来的时候,一个人打来电话,我接住问她猜一下我在哪里,但她没有猜中,她果然没有猜中。我们讲了一路,我说我快走到你家门前了,我说你家还是那个样子,我说这条街也还是那条样子。她说外面可以变,但是家是不能变的。是的,但是就算一切都没有变化,一切也已经变化了。我又说,从前的那片田野和那条河流已变成了一个小区,那个小区很漂亮。她说那个教堂也被拆了么,我说是的。那里曾经是我们去得最多的地方,是一段情感和记忆的是的证据,但它已被一个小区所取代,不会再有一对男女坐在河沿。但是有无数个家庭住在上面。
    后来我说,你看我们以前曾经怎么样怎么样,又想着怎么样怎么样,长大了,到了这个年龄,一切还不都是那样,从前要死要活的到现在了还不是那样。她说是的,但有些东西是仍然需要的,比如感情。是的,这也是我曾经一直坚持的东西,但还不是后来在许多东西面前迷失了,还不是忘记过去,忘记太多的过去,在这个城市里一次一次地相亲,一个一个地见面;即使碰到过喜欢的,但也又擦肩而过;还有很多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我说是的。或者我什么也不能说。回家的过程中,我在找一段水泥路面上的一片树叶化石一样的印痕,但没有找到。那是她指给我看的。这条路在最初修建的时候,一片树叶落在了仍然未干的水泥上,水泥变硬了之后,它的印迹就永远地留在了上面。是的,它轻轻地落在了上面,它的印迹就永远留在了上面。我知道它们都不会轻易地消逝。我知道即使我没有找到,它的印迹也仍然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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