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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满生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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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 生
                                                             文/苏敏
 
                                                            1
        满生走了大概有一年吧?听说,他是得肺癌走的。当在电话里听到“肺癌”两个字时,我的心像是猛地被刀戳了一下。那一刹,满生那张布满灰尘、毫无血色的脸,那双布满血丝、暗淡无神的眼,又浮现在我的面前。
        认识满生,是在六年前的夏天。那时,我刚到一家五金公司上班。公司主要为一家外商贴牌做西餐具。这家外商公司,在全球到处开卖场,他们自己并不生产。他们凭借品牌的影响和巨大的销量,在各地找工厂代加工。在大陆,便有几百家企业,替他们贴牌加工各种产品。他们一边拼命地压价,一边严格控制产品质量。由于产品物美价廉,极具现代化风格,深受小白领、小资情调的人喜爱。
        我刚去上班时,老板和这家外商公司签了一大笔订单,为他们贴牌生产几千万支的刀叉更勺。没来这儿前,我不敢想象那些看起来闪闪发亮的精美餐具,是像满生这样的工人用他们那双长满老茧的手一遍遍打磨出来的。那些热闹地坐围在桌前,切着牛排、大快朵颐、高举酒杯的人;或是优雅地坐在落地窗前用,用一根娇小的调羹不紧不慢搅动手中咖啡的人,他们一定和我一样,并不知道他们手中的餐具上,沾染过满生他们的血与汗。
        头一天报到时,老板安排一名分管行政的老总带我熟悉公司。公司的生产楼共有四层,每一层都是加工车间。车间里,随处可见冲压机床、抛光机、洗涤机,包装线等各类机器设备。
        走在车间里,除了机器轰隆,几乎再也听不见任何其他的声音。老总一边带着我,一边把手拢成一个圈,凑在   我耳旁,大声地给我介绍勺子、刀叉的生产工艺流程。老总讲话的声音很大,口中唾沫不断喷来,直喷我的脸上。可即使这样,我依旧听不太清楚。我不断地冲着老总点头,佯装我能听到,能听懂。
        转了一圈,来到一个叫“手抛”的车间,噪音小了些。老总停了下来,和一个中年男人打着招呼。后来,我知道,这个中年男人便是满生。满生个头不高,中等身材,微胖,圆圆的脸上,满是灰尘,像涂了油墨一般。见我们时,他那双暗淡无神眼睛,吃力地从那张布满灰尘的脸上挤了出来。他朝我们微微一笑,露出一排发黄的牙。满生那模样,好像刚从煤窑里钻出来,圆圆的脸上,除了那双眼球里有一些白,其余的地方都黑乎乎的。“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而满生的两鬓也是黑的。满生没说话,跟我们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接着,便又低下头,继续忙着手中的事儿。
        老总说,这道工序叫“手抛”,就是用手抛光的意思,是整个生产流程里最复杂的工艺,只有熟练工才能干,一般的新手,没有半年功夫,掌握不了这手法。老总还说,因为这道工序,客户退了几次货,工厂差点关了门。老总告诉我,这些工人,都是从广东那边“挖”过来的。工厂里,“挖”人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说得好听点,叫招聘,引进人才。这些技术工,市面少,也可用得上“挖”这个词。我曾听说过,广东那边的五金厂,就像马路上的小摊小贩,满大街都是。这些工人,大都来自四川、贵州、湖北和安徽,年龄从二十多到五十多不等。
        老总一边说,一边忍不住重重地咳了一下。老总咳嗽的时候,嘴巴张得大大的,鼻孔撑得圆圆的,圆圆的两只鼻孔,似乎两个深不见底的隧道。他那样子,让我想起我师范的音乐老师。音乐老师教我们唱歌时,手舞足蹈地说,唱歌要有打喷嚏的感觉,要用腹腔联合呼吸。老师一边说,一边给我们做腹腔联合式呼吸示范。老师示范时,鼻孔就撑得这么圆。只不过,老师的那两条隧道,比满生的干净通畅得多。
        老总猛吸了一口气。吸气时,他的两个肩膀好像被东西拽着,拼命往上耸。他的头快要缩进凹陷的肩胛窝里,又粗又短的脖子顿时不见了踪影,那模样,极不和谐,滑稽得很。老总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恶狠狠地“哼”了一声,紧接着,头一偏,吐出一口浓痰来。他吐痰的姿势,是那么溜,比车间里的生产流程还要顺,甚至带那么一点帅气。那坨浓痰,像是一枚炮弹,重重地砸向水泥地板,溅起一阵灰尘。水泥地板上,已经看不清水泥了,上面落满厚厚一层污垢。那污垢,像是十几年老松树皮的皱褶,又像是患严重皮肤病人身上长出的那层痂。浓痰在地上顺势一滚,迅速沾满灰尘,蜷缩在一起,变成一个黑不溜秋的小球。老总不假思索地伸出一只脚,将黑球蹭了蹭,地面上,顿时蹭出一道湿湿的印痕。没多久,印痕又被新的灰尘覆盖。
        我有些恶心,差点就吐了出来,我用力闭住嘴巴,将从胃里倒窜入食道的东西,强行咽了下去。
        空气中的灰尘,扑腾腾的,上下翻滚。玻璃窗上,挂满了厚厚的黑灰,阳光也透不进来。几支白色的日光灯,悬挂在半空,惨白的灯光,从尘雾里挣脱出来,杀出一片光芒。但那孱弱的灯光,不足以照亮整个车间。远远望去,昏暗的灯光下,一帮工人,正一字排开,半蹲半坐在脏兮兮的竹椅上。满生就坐在他们其中。那是我第一次见满生。
        满生并不是这里的头儿。老总和他打招呼,应该来头也不小。多年来,这点察言观色的功夫我还是有的。果不出我所料,后来听人讲,满生和老总同村,算是老乡。老总每次经过这里,都要和满生打招呼。对一个打工的人来说,假如有个老乡在厂里搞管理,便会觉得是一件特牛叉的事,或多或少,他们总能在某方面得到一些照顾。比如说,满生,总会被安排做一些打样的、以及一些返修的产品。这些产品的工价,比一般大货的都要高。据说,满生最高拿过七八千。那时的七八千,是一笔不错的收入。后来我审核工资时,发现他的确比别人拿得多。
        满生身旁堆着一摞铁皮箱子,铁皮箱子比坐着的满生还要高。满生的面前,是一台高速旋转的电动机,电动机的转轴上,装着一根发亮的金属杆。整个车间里,除了头顶的灯是亮的,除了满生刚才睁开的眼球是白的,大概只剩这根金属杆带点光亮了。金属杆的两头,装着麻轮,两只麻轮飞快地转着,发出嗡嗡的轰鸣。
        满生半蹲半坐着,只见他的上半身时而前时而后,时而左时而右,时而俯时而仰;那动作时而长,时而短,时而急促,时而舒缓。满生摇晃着上半身的样子,让我想起老家那些开三轮的司机。我每次坐车,都见他们把油门轰得响响的,坑坑洼洼、弯弯曲曲的土路上,三轮车浓烟滚滚,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快忽慢,一车人被抖得跌跌撞撞、东倒西歪。不过,那么多回,也没出过大的事故,顶多那些晕车的人,这一路给折腾的,把肠给吐断,把胃吐翻。
        满生手中的勺子,像是被他驯化过一般,特别听话。勺子在飞滚的麻轮上,轻松如燕,上下左右翻飞,发出阵阵“滋滋”的响声。满生似乎沉醉在那样的“滋滋”声中。那应该是满生的“音乐”吧?只要“滋滋”声一响,满生便能听到钞票“哗哗”淌进口袋的声音,便能听到老婆电话里头“嘻嘻”的笑声,便能听到车间领导“啧啧”的称赞声。满生偶尔会用大腿撑住手中的勺子,用力往上顶,满生用力顶的时候,勺子和麻轮上立刻溅起一阵阵火星,那火星四溅,如烟花,照亮着满生黑漆漆的脸。
        我犹如走进了一个硝烟四起的战场,我感到一阵阵眩晕和耳鸣。我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选择和决定,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我在想,我是否要在这里做下去。老总那口浓痰,它多么像枚炮弹,击溃我要在这里“大干一场”的雄心。
        从车间回来,我上了趟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接一捧清水,使劲地搓脸,似乎我的脸上也沾满了灰尘一样。镜子前,我把小指塞进我的“隧道”,白净的指甲缝里,全是灰尘,黑黑的,如满生的脸。
        从洗手间里出来,我走进老板的办公室。老板的办公室,并不豪华和气派,他与我见过很多官老爷们的办公室比起来,甚至有些寒酸。看起来,老板是个实在人。还没等我坐下,老板便说,管理很差吧,留下来吧。——两个“吧”字,我留了下来。这点,不得不说,我是一个意志不够坚定的人。
 
                                                                       2
        分管生产的,是另一位老总,东北老头,头发花白,脸上刻满皱纹,年龄快六十岁。听他说,他干五金这行快四十年。工厂里的这些管理,如郎中,越老越值钱。我现在应忘了他的姓,但我却一直记得老头子的性子,他身上汇聚了东北人所有的特点,尤其是那牛脾气,暴跳如雷,嗓门大得惊人,平日里,见谁都骂,好像别人欠他钱一样,没有员工不怕他,连老板也敬他三分。我刚到公司不久,他便给我来了个下马威。
        几周下来,我开始推行我的宏伟计划,决定要干一番事情。例会上,我提出要改善作业环境,让员工佩戴口罩和耳塞,给员工缴纳保险,并给每一名员工体检。我以为我的提议一定会赢来一片掌声。可没想到,老头子第一个反对。我话音未落,他便勃然大怒,一巴掌拍下来,“咣当”一声,桌上的茶杯蹦了起来。老头子凶神毕露,冲我破口大骂道,你算老几?你说要整改就整改呀?你是老板啊,整改的钱你来出啊?他那样子,只差把人给吃掉。
        整改的确要花费一笔不小的费用,可这并不是他反对我的真正原因。后来,有同事悄悄地告诉我,说老头的工资是拿提成的,员工做得多,他拿的钱就多。如果按照我讲的去做,生产肯定会受到影响,他的收入自然也便受到影响。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说的便是这个吧?
        上班没几天,我便碰了一鼻子的灰。这一鼻子灰,像满生车间里的灰一样,呛人,难受,令人窒息。不过,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让员工佩戴耳塞和口罩、给员工缴纳保险的事,几乎遭到所有人的强烈反对。有人在底下谋划罢工、集体辞职,有人给我写匿名信,甚至有人扬言要我小心点。泼出去的水,怎能说收就说?如果我就此认输,今后还怎么混?我横下一条心,死也要死个痛快,这事儿,就这么定,我向老板逼宫。
        一天上午,满生气冲冲地闯进我的办公室,将一把勺子“嘭”地一下,砸在我的办公桌上,勺子顿时如水银泻地,四散开来,横七竖八地摊在桌上,有几根蹦出老远,掉在地板上,叮当当直响。满生大声地嚷道,老子做了一二十年抛光,从来没带过口罩,又不是医院,又不会死人,戴他娘的什么口罩?
        我努力地克制着自己,跟他解释说,我这是为了你们的健康。
        满生一点也不领情,继续嘶吼道,我的健康不用你管。戴上口罩我们怎么做事?我一家老小你来养啊?交保险一个月要扣两三百块,你出得起,我可出不起!我不像你,命好,整天坐在办公室里,吹着空调,对着电脑,你知不知道,我们车间里热得要死啊!满生的话,像是机关枪里“突突突”的子弹,一梭梭,冒着青烟,朝我射来,布满灰尘的脸上,写满了愤怒。
        满生说的没错。夏天时,车间里差不多快四十度,电扇似乎一点作用也不起。每天下班,满生他们那身脏兮兮的工作服都湿漉漉的,能拧出水来,死死地贴着前胸和后背,有些人干脆只穿个裤衩,赤膊上阵。车间里灰尘扑扑,本就空气不畅,戴上口罩后,呼吸便更加困难。像满生他们,之前从未戴过,也没有人要求他们带过,自然不能接受。满生更不能接受的是,我还禁止他们在车间里抽烟。我规定,不管谁抽烟,第一次警告,第二次,罚款二十元,第三次翻倍,以此类推。那天,满生便是被我罚了二十块钱后,找到我办公室的。
        后来想想,刚进公司,我便自作主张,抢人风头,谁受得了我这牛逼哄哄的样子呢?再者说,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你别看一家小小的公司,其实什么样的人都有。别看平时风平浪静,别看有些人不动声色,别看有些人笑得像弥勒佛,可是这些表象下面,扑朔迷离,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暗流涌动。后来,有人跟我说,这之前,他们联起手来,接连排挤走了六七个我这职位上的人。
        满生他们倒是简单些。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这样认为,车间里的普通工人,大都纯朴善良,他们肚子里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对于他们来讲,想得最多的,只是尽可能地多干点活,等到月底结算工资时,发到手里的现金多一些,他们好寄回家去。他们家里,或许有生病的老人,有上学的孩子,也或许他们打算盖幢新房子,或者去城里镇上买个商品房。
        满生敢跑到我的办公室发脾气,除了我罚了他的款,扣了他的钱,让他每个月掏腰包交保险之外,可能也还仗着有个老乡在吧?可他哪里想知道,我的一片好心呢?他哪里知道,我像他一样黑着脸皇帝老子都不认呢?
        这事还没完。那天晚上,我正在宿舍里看书。突然,门被“咣当”一脚踢开。我应声抬头,只见满生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满生手里高高地举着一个啤酒瓶,啤酒瓶里,啤酒不断溢出来,溅起一地白色的啤酒花。满生面色红赤,酒气熏天,冲我喊道:你扣老子的钱,我一下砸死你,信不?
        我被满生吓了一跳。那酒瓶要是真砸下来,头再硬也能被砸个窟窿,窟窿里的血,大概会像酒瓶里流出的啤酒一样,汩汩直窜,溅起朵朵血花吧?我越想越有些害怕。可我很快镇静下来,大声呵斥:满生,你要干嘛!
        满生被身后的车间主任老唐一把拉住。满生被拉出去时,依旧大声地骂着,整个楼道里,都是他大喊大叫的声音:你他妈的,你居然扣老子的钱,老子一下砸死你!满生杀猪一般的叫唤声,在长长的走廊里回荡,震颤。
        第二天一上班,老唐带着满生来到我的办公室。老唐瘦弱的脸上,堆满了虚假的笑容。我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示意他们坐下,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水。我看见满生端起那杯水的时候,双手还在不停地颤抖。
        我说:满生,放心好了,我不会计较的,昨晚,你喝酒了。我给满生找了个台阶。
        满生嘴角翕动了一下,可终究没说话,慌张不安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歉意。按规定,满生够得上辞退。若真辞退他,一时半会儿,他是找不到这样一份工作的,何况在这里,他的工资比一般人都高。
        大约过了一段时间,满生邀上他的老乡和老唐请我喝酒。那天,满生喝了很多的酒,我也喝了很多的酒。酒桌上,我们称兄道弟,胡吹乱侃,天南地北,无所不谈。
        我说:“满生啊,满生,你为何叫满生呢?”
        满生端起一杯啤酒,说:“老娘起的,满生,满生,圆满一生嘛!你也太没文化了,还当经理?”
        我把酒杯往桌上一掷,哈哈大笑道:“圆满一生,呸,你下辈子吧!”
        满生咕噜噜一口而尽,把空杯子倒过来给我看。接着,满生又满上了一杯,摇头晃脑地说:“那天晚上,我真砸下去,你躲不躲?”
        “老子不躲,你有这狗胆么?”我大笑道。
        桌子底下,酒瓶横七竖八地躺着,酒桌旁,我们几个人东倒西歪,依旧不断地捧着啤酒杯。逼窄的酒馆里,酒气和烟气交织、弥漫,啤酒杯碰撞的声音,我们骂骂嚷嚷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而满生依旧恶习不改,只要我不下车间检查,他就继续不戴口罩,就会继续偷偷抽烟。有时,我也睁一眼闭一眼。像满生这样的男人,只身在外,身边没有个女人照顾,一天到晚干着重体力活,除了吸点烟喝点酒解解乏,还有什么事可以做呢?
        私下里,有胆大的员工套近乎,嬉皮笑脸地跟我说,哪里哪里有红灯区,一百块钱便可找一个,经理,带你去,好不?我怒眼一睁,吓得员工一溜烟跑开。
        满生算是比较熟了。有一次,我跟他开玩笑,说:“一百块钱一个,去不去?”
        满生吸着口水,一脸地羞涩,说:“想去”。
        我说:“那就去吧”。
        满生说:“怕花钱”。
 
                                                                 3
 
        我的提议得到了老板的支持。但我知道,老板的处境其实十分艰难。订单尽管多得做不完,可是外商把价格压得死死的,几乎不赚钱。外商一直卡着我们的脖子,公司最困难的时候,连续七个月没出过货,账上没有一分钱的收入。
        政府和银行,大都只锦上添花。公司资金紧张时,从未见领导来过,银行高挂免借牌,隔三差五催着偿还贷款的本金和利息。老板无奈,只好卖掉上海和广州的几套房子,给员工发工资。
        为此,我不得不尽量压缩开支,减少支出,尽量降低车间改造成本,体检也不得不找家更便宜的医院。降低成本改造的车间,远没有预期的除尘效果;价格便宜的体检,大都走个过场。满生几次体检都显示合格。就在我离开公司时,满生的体检报告上,也只是显示“肺部纹理增粗”。——这种状况,感冒咳嗽时都会出现。
        但我还是拿着体检报告找到了满生。我说:“满生,你的体检好像出了点问题,你自己再去复检一下。”。
        那时的满生,眼神已经有些恍惚,没睡足一样,打不起精神,黑乎乎的脸上,唯一还白着的眼球,布满了血丝,朝我翻了翻,说:“好好地,检什么检?”。
        我知道,满生还是怕花钱。他跟我说过,家里的老人越来越老,身体越来越差;一个孩子上大学,一个孩子要娶媳妇;家中的老房子等着要重新翻盖。满生终究是没去做那次复检。
        前些日子,一同事给他我打电话,说,又有个员工走了,也是肺癌。再一次听到“肺癌”两个字,我心里惴惴不安起来。
        责怪老板?不可否认,有很多的老板是把工人当牛用,拼命榨取员工的血汗钱。可谁知道,他们当中,也有许多老板们常年精神高度紧张,压力巨大,甚至跑路跳楼呢?
        但我们能因此而不管不问这些日夜卖命的农民工兄弟的生命与健康么?这样悲惨的故事还要继续演绎多久?
        满生走了,我内心满是悲凉和内疚。他怒气冲冲地样子,他举起酒瓶骂我的样子,他仰着脖子将一杯啤酒一饮而下的样子,他笑着说舍不得花钱去红灯区的样子,他说“好好地,检什么检”的样子,如一帧帧电影画面,不断浮现在我的眼前,又如海潮咆哮翻滚,一浪接一浪,朝我袭来。
        合起冰凉的双手,我默默地念道:满生,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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