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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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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2-23叙事散文青衫子
光标在一下一下闪动,像是一个人的心跳。我又想到了父亲,想到父亲在病房里的场景,看到监测血压、心跳、血氧饱和度的仪器工作时候的样子,那些数字、曲线一下一下变幻着,表示父亲活着,以及活着的状态。那些数字、曲线后面是父亲的身体,在身体和监测仪器之……

  光标在一下一下闪动,像是一个人的心跳。我又想到了父亲,想到父亲在病房里的场景,看到监测血压、心跳、血氧饱和度的仪器工作时候的样子,那些数字、曲线一下一下变幻着,表示父亲活着,以及活着的状态。那些数字、曲线后面是父亲的身体,在身体和监测仪器之间是一根根线。   父亲讨厌那些线,在他看来,那些线像是一张网,把他牢牢束缚住,让他不得自由,更不得健康。于是,他不止一次烦躁地把夹在手指头上的夹子脱下来,表示自己的抗议。作为一种回应,仪器上指示血氧饱和度的数字消失了,让人感到一种不好的征兆。于是,陪护的人婉言劝他戴上。多数时候他默默地顺从,偶尔也抵制不戴,只好等他安静的时候再戴上。   不止线,还有臂式血压仪的绑带,也被他当成一种累赘,扯下来扔在一边。血压仪的程序设定是固定的,好像每隔一小时测一次,即使被摘下来,也忠诚地履行测量的任务,到了设定时间自顾嗡嗡响起来。对此,父亲不屑一顾。在他看来,自己的心脏血压没问题,有什么可测的。   医生称赞过父亲的心脏,说这么大年龄了,心脏功能很好,像是一个人跑八百米,一直跑,不停歇。我听了之后略感欣慰。可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声隐隐的叹息。心脏好,又能怎样呢?还不是老老实实待在病床上,忍受百般苦。   父亲去世之后自己曾与朋友提及,对于父亲的去世,自己没有太多遗憾。话说回来,父亲自己呢,对于自己的去世有没有遗憾?应该会有的。一定会有的。比如说,他没有实现自己的愿望,去济南再做一次化疗。在他看来,做化疗是他活命唯一的希望了。所以在家里人劝他不要去化疗或者暂缓去做化疗的提议遭到他的强烈反对。   家里人担心他无法耐受继续化疗造成的伤害。理由是,第一次化疗回来之后,他的身体变化非常明显,最显著的变化是待在床上的时间多了,下地的时间少了。他待在床上的状态要么坐着,要么半躺。在床头地下放了一把椅子,用绳子把椅子固定住,椅背后面放上被子、枕头,以方便倚靠。身边放着各种药,一只圆形白色塑料盒。那只盒子是一次性食物包装盒,我用它买来鸡肉从城里捎回来。结果父亲也没吃几块儿。那只盒子被母亲涮洗干净,里面铺上卫生纸,成了父亲的痰盂。我亲眼见到父亲把带血的痰吐进去,与洁白的纸形成鲜明对比。那些带血的痰成了父亲的心病。它比监测仪器的数字、曲线更为直接地反映出父亲的身体情况。在父亲看来,痰里是否带血,标志着他病情是否好转。谈及去济南做第二次化疗,他说再做上两次,只要痰里不带血了,就没事儿了,你们就不用哭爹了。   结果呢,我们还是哭上了。   父亲在世时我一直习惯称呼他爸爸,从来没喊过爹。小时候傍晚喊他回家吃饭,扯着嗓子在大街上喊,爸爸,家来吃饭!喊上一段时间,父亲会从某个胡同出来,应一声,默默回家,面无表情。   现在呢,自己得学着哭爹。第一声是哥哥先哭的,声嘶力竭的那种。想不到平时有些唯诺的哥哥哭起爹来竟然显得中气十足。在他的带领下,我也哭起来。现在看来,哭爹比哭爸爸更容易用力,更容易表达悲痛。   不知道父亲能否听到,是否满意。   父亲的丧事按照村里的惯例进行。三天出殡。亲戚朋友纷纷来吊唁。一轮一轮的人来了又去了,以悲声叩拜来对父亲的离世进行祭奠。整个过程真实地历历在目,又虚幻地如同做梦。你瞧,父亲真的没了,是真的再也见不到了。你呀,终于成了一个没有父亲的人。   父亲为庄乡红白事忙活了一辈子,做为厨师长,他自然要缺席于自己的葬礼。不对,不是缺席,只是以亡灵的方式看着葬礼上的一切,来来往往的人,各种各样的声音,各种各样的颜色。   父亲终于不用去厨房忙活了,当初和他一起搭档做饭的人也不干了,在父亲葬礼上担任引领客人的角色,得过白癜风的脸和手异常显眼,招呼着男客到,并把来客带来的果子纸扔到一边的盆子里。在厨房里做饭的有两个人,一个叫假妮子,另一个叫小马。我喊假妮子哥,喊小马大爷。这两个人负责做大锅菜,白菜、豆腐、粉条、猪肉,做得满满一大锅。每人一碗。儿子吃了直说好吃,说我,你什么时候能做出这种菜来就行了。你瞧,这个混小子,爷爷去世了他竟然有心情品评饭菜口味儿,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过年放假接儿子回来,在车上告诉他父亲得病的事。他埋怨为什么不早告诉他,说自己已经是成年人了。我沉默了,心下叹息,唉,成年人了。   作为成年人,那天晚上,儿子和侄子跪在床上,为父亲穿上了寿衣。很显然,他们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第一次为自己喊为爷爷的人穿寿衣。父亲安静地躺在床上,赤身裸体,表情安静。如果他知道是自己的孙子为自己穿寿衣,不知会作何感想,会不会笑话两个孩子笨。他们果然没有经验,作为成年人所积累起来的经验和知识,面对身体温热却已经去世的人,显得有点手足无措。在大人的指挥下,把一层层衣服展开,袖子伸进去,再伸胳膊,抻平。他们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我也参与了,很显然,自己这方面的经验也严重不足,导致衣服穿得并不顺利。反而是姑,关键时候的精明干练表现得淋漓尽致,很快纠正了错误,把衣服一件一件穿好,指导着我为父亲扣上扣子,手里放上纸叠的元宝。父亲的手已经无法握住东西了,放上元宝也不顺利。姑说,没关系,放在手里就行。父亲过了一辈子拮据日子,临走的时候手里握上了元宝,但愿他在那边不缺钱花,不用一省再省的过日子。   父亲再也不用过日子了。烧门幡的那天晚上,我看到主持仪式的人用刀在路上划圆圈,共划了十二个,每个圆圈里都燃起纸,所谓十二连城,经历这些城,父亲的魂魄要归西了。以前村子里做这些事,父亲经常主持,我亲眼见到父亲用刀在地上划圈,燃纸。现在,他的魂魄看着生前所熟悉的诸般场景,只能眼睁睁看着,再也无法动作。   可惜呀,父亲的性格脾气决定了一生的操劳命,为自己家人操劳尚可理解,为别人家操劳,他也依然虔诚仗义得让人不好理解。记得前年,本村亲戚家要在城里买房子,非要拽着父亲去帮忙参谋,父亲去了,回来说给我们事情的经过。我们都笑话他,你一个七十岁的老农民,连什么户型都分不清,能帮什么忙?父亲哑然。亲戚煤气中毒去医院,他也陪着去,检查了一番看看没大碍,他在边上大声大气地说,没什么事,回去。我怪他多嘴,说这种主意必须得亲戚的家属子女拿,要听医生的,否则一旦有什么隐患,是要负责任的。父亲事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检讨说以后再也不多说话了,自嘲自己老了,傻了。   现在好了,父亲再也不用管这些事儿了,再也不用操心了,他安静地躺在墓地里,为爷爷奶奶守祖。墓地周围麦苗青青,是他喜欢的样子,是他喜欢的地方。   从这个地方往北,过一条河,是父亲生活了一辈子的村子,在村子西头,有他生活了一辈子的家。家里的柿子树长出新叶了,等到秋天,枝头依然会结满柿子。不知道到那时候,父亲还会不会记着提醒母亲,为我摘上一些柿子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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