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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清风有信

2021-12-23叙事散文秦皇岛简枫
一、母亲说一天都在忙,屁打脚后跟。她说二十四块砖哪一块都得安顿好了。那时她拉扯三个小儿女,八岁四岁和刚出生的妹妹。活着有多少事需要安顿啊。吃喝拉撒,蝎子蛰鲎虫咬,缝连补缀。母亲是真的忙,因为缺衣衫少米粮。母亲安顿不好自己的情绪,每天都发脾气……

  一、
  母亲说一天都在忙,屁打脚后跟。她说二十四块砖哪一块都得安顿好了。那时她拉扯三个小儿女,八岁四岁和刚出生的妹妹。活着有多少事需要安顿啊。吃喝拉撒,蝎子蛰鲎虫咬,缝连补缀。
  母亲是真的忙,因为缺衣衫少米粮。母亲安顿不好自己的情绪,每天都发脾气。我们姐仨小时候可怕她了,她出院门我们会跟屁虫一样的粘着,母亲没有半点空闲做她自己。她往往都是选择带上一个那就是我妹子,让我和弟弟回去。我们俩不,母亲会捡起一块石头吓唬我们。有一回我和弟弟找过去闻见康大爹家飘散出浓郁的肉香,康大爹让弟弟尝尝。我弟弟尝了小半碗。康大爹没让我尝,可能男孩子比较金贵吧。
  我母亲那时候也没有什么化妆一说,出门了户也不过是洗个头脸干净利索一下罢了。我打小没有方向感,我母亲扯着我的头发洗头,她要我前来我就往后退,她说后去我就往前闯。我是在母亲的火爆脾气中长大的,我母亲总说这是哪辈子卖盐卖醋损的。所以我默默地以为卖盐卖醋是消耗福报的不好营生。母亲再要强也不成,她个子矮小又是胎里红底子,基本上也没做过什么农活儿。我记忆里母亲不会锄草,都是半坐半爬地用一把小手锄一点点磨蹭。所过的垄台垄沟都踩得瓷实,父亲还需要再秃噜一遍。
  我母亲与乡下最常见女人有区别,她具有灵活的经济头脑。她挎一个篮子出去,回来就有三五块的零用。她的篮子里装着家里新鲜的菜豆花生地瓜干什么的。她也蒸馒头花卷卖,母亲做什么都好吃。我和我妹在做吃的上随了母亲,这是我们俩最引以为傲的事了。我们俩过着吃喝不愁的好日月,安顿起来就省事多了。母亲的汗水是掉地上摔八瓣,瓣瓣能溅起来跳几跳。我们不一样,想着花样让安逸闲适的日子忙碌不停歇。也会大汗淋漓,但那是多么矫情做作啊。
  二、
  母亲好看,在我没出生之前她好看。有了我,母亲就被活着这件事淹没了。她的脸充满愁苦,言语也是戾气深重。我放学回来问她吃啥饭,她也会恶狠狠地骂我。那时我不懂一个女人没有美满幸福的婚姻该是多大的事啊。
  等我懂得了漫长日月对一个女人的煎熬,母亲就老了。
  某一天母亲和我说一件事,她说那时还没有我。当我此刻想起了那个某一天,母亲在那一天应该就是好看的。到底母亲的好看该怎么形容呢?都是不妥的,想来也只是眼睛里的光亮面容上的圆润吧。今天找到母亲留下的两样素常饰物,温润细腻如同我又一次触碰到了母亲细长的手指——那时母亲刚嫁给父亲不久,她和同村的李桂凤去山里挖野菜。约略是六十年代初,天空有飞机在飞,山坳里有早春刚冒出尖尖的野菜。
  孤石峪村子里的人看见这么好看的两个年轻媳妇儿,就认定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有人怀疑是大飞机扔下来的美国特务。我母亲就被离奇地带到大队部,要好好审审交到公社去。其中一个人说长这么好看的一看就不是好人。幸好那天有个与父亲认识的人路过看见我母亲,他上前说这是我小海哥家的嫂子。
  时光飞逝亲爱的母亲,你的小女儿听我讲这事就非要来那个村子看看,母亲孤石峪村口的孤石还在,那些编排你的人早就作古了。
  一条高速路从温泉堡那边的隧道里钻出来,要通往更远的地方。
  多么巧合啊,我和妹妹被疫情防控指挥部在村口拦截住。
  我们不能说寻您的印记也不能说看看大山大水大河,人家不信也不让进。我妹子说她是邮储银行走访一个客户,我们说了刘二这个名字。我在心里默念母亲讲过的往事,无一能够与眼前事物对上。
  山风温热,橡子林榛子丛茂密,从高处跌落的水流响声浩荡。再远一点是响山响水,这些石头和母亲讲述的一样。母亲说孤石峪没别的竟是一房高的巨石,有一条河叫蓝河。后来我和父亲经常去蓝河西岸砍柴火,再后来许多年了再不曾来过。
  我们就要离开村子的时候,村口的女人又一次拦截我们,她说看你们不像撒谎的啊,我看见刘二了,他说不认识你们啊。她还说一会儿镇上过来检查疫情排查情况,我不能放你们走。妹妹说咱俩也没咱妈好看啊,也被抓吗?我又是行程码又是健康码让人家好一通查,好说歹说放行了。
  孤石峪的巨石后退,蓝河后退,往事与现实就在此刻神奇的重合在一起。
  立秋刚过,母亲安好。
  三、
  母亲喜欢唱歌,我七八岁那前儿母亲爱唱: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飞到东飞到西,我问燕子为啥来,燕子说我们的丫丫最美丽。那时妹妹小,白白净净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眼珠子有点黄金色又有点天蓝色,总之就是和一般人的黑眼睛有区别。我不让母亲唱这歌,显得妹妹俊我丑呗?母亲换了一首儿歌,还说我吃粑粑都要个尖尖儿。换的是:大雨哗哗下,北京来电话,让我去当兵,我还没长大。
  我喜欢这首,天天听也不够,我问母亲北京的电话啥时候来?母亲就说快了。我从三伏天连雨季开始问,问到三九天大雪飘。我哄妹子睡觉也唱这首,弟弟说小丫头当什么兵,北京来电话让我去当兵。弟弟把我字说得重重的把胸脯子拍得三响。有时候母亲心情不错,天晴得透亮,她会唱这首儿歌哄我们姐弟三人。我们仨换着问母亲,北京认识咱家吗?为啥非要下大雨了才来电话?母亲说我闺女不当兵也要去北京上大学。
  乡下人心眼直,我们姐仨在一小片屋檐下认定了北京是梦里天堂,是最好的地方。
  乡邻们下地拾柴锄草偶尔在我家门口歇脚,逗我们会问长大了要干啥,我们都会说去北京上大学。我们从没有说过那些放羊种地砍柴烧火的话。我看见父亲的脊梁都被太阳晒到起水泡,母亲为缺少一捆柴一捧米独自犯愁,我就想长大了离开这个两山夹口里的村子。我第一次和母亲说这事的时候,母亲正唱到我还没长大。母亲一愣,把我们仨揽在怀里说我大闺女长大了。
  那天我和四叔家两个妹子聊天,说起我们的娘亲和老家的一些话题不胜唏嘘。我四婶我母亲都在天堂看着我们,我们两家算是村子里少有的颇具书香氛围的,两家的孩子也都成了村里人赞不绝口的。在乡下旱涝保收吃皇粮是多么让人羡慕啊。有一天妹妹问我说姐你说北京来过电话吗?我说当然。她说那我们谁都没去当兵啊,我说当兵的名额已满,让我去教书了你去银行了,四叔家俩妹妹都去当了医生。她说北京电话真好啊,我说是啊大雨哗哗下更好。
  我睡眠质量不好,心里偶尔也会想起母亲哼唱的儿歌,湿了眼角。
  岁月划过许多年,我活成了母亲的模样,八月雨天一个连一个,我也唱大雨哗哗下北京来电话。欢喜说北京知道我的电话号码吗?我们都去当兵了谁陪姥姥啊。我说大雨哗哗下。
  四、
  我喜欢青皮核桃水仁儿花生。每到秋天都好这口。
  植物的浆水秋天里最好。它们努力投入的样子就好,生玉米我也啃过,地里还没刨出来的花生我也扒过,吃得嘴角流白色的汁水。最好吃的应该算是水仁满罐的核桃,过了处暑白露没到的那些日子我们几乎长到核桃树趟子。
  端一盆衣服应着名是去东河套洗,到了核桃树底下就挪不动脚窝了。临出门母亲说洗完衣服赶紧回来啊,我看你的手要是黑黢黢的看我不打你。吃核桃是偷着做不成的,青皮子的汁液到哪里哪里就黑。
  开始的时候我们还很在意,后来就忘乎所以了。带着十几个核桃去河里边衣服边磨,一次怎么也洗不掉,核桃倒是磨出了清晰的纹理。我回家心里胆怯也不敢伸出手让母亲看,逃不掉的。
  母亲没有打我,说把磨好的核桃剥出仁儿来包饺子吃。不只是核桃,花生芝麻都能包饺子。苦难年景油料作物更是珍稀的东西,是要小心安排去处的。核桃不多去了青涩的外皮,仁儿白白净净的,切成小颗粒拌一把韭菜鸡蛋,包了三十几个吧。好像是地瓜面的,黑而透亮,很好吃。
  冬天也好,核桃的油脂最丰富,下锅炒一会儿用擀面棍擀几下,或者炒一把花生芝麻什么的,也可以是葵花籽,窝瓜籽。白菜总是有的,大馅儿旺火几分钟就好了。母亲说吃饱了喘气都匀静。
  当时没觉得怎么好,此刻却是感觉那是人间最好的滋味儿。
  五、清风温软,裹挟着一些光阴的影。我钟情的偏好的都在光影里摇摆不定,母亲在那儿。我也要去往那儿,或迟或早的事儿。我也不急,清风有信将我围拢,我便沉浸其中而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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