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老柳树情思之二——柳絮

　　关于柳絮的记忆，一直是又厌又憎的，而这种厌憎的情绪滋生于老姑婆那声情并茂、催人泪下的“古经”中。 　　老姑婆是我家不算太近也不算太远的亲戚，每年夏天总要在我家住上一阵。那时的我年不少不经事，总想不明白老姑婆儿孙一大群，为什么总会在我家一住好多天。后来有几回，夜半时分，我总会在了阵压抑的唏嘘声中被惊醒。睡眼朦胧中，总会看到母亲和老姑婆在轻轻的叹息声中涕泪流在一起。断续听到的故事，让我明白了，老姑婆与母亲之间，其实是惺惺相惜。 　　老姑婆的故事大抵是这样的：从小，老姑婆便是以童养媳的身份寄养在夫家的。十三岁便圆了房，生了五儿三女共八个孩子，三十多岁时丈夫因肺痨弃她而去。在含辛茹苦拉扯大几个子女后，老姑婆的命运并没有多大的改观。在各自成家的儿女家，老姑婆是一家三个月的轮住。因大儿子远在乌鲁木齐，多住了些时日的老姑婆便看尽了大儿媳那日甚一日的脸色，气恼之下，年近70的老姑婆便揣了出嫁时携在身边的碎花包袱，颠着那双标准的三寸金莲，从千里之外出走了。 　　那一次，老姑婆在我家一住就是大半年，任凭几个子女轮番来接，硬是不去。 　　老姑婆其实是个乐天性子，在她的肚子里，总装有讲不完的“古经”，而那时的我，正是对这样的“古经”着迷的年龄，于是，每天总会缠着老姑婆讲这样那样的古经。什么牛郎织女天仙配，什么十八年寒窑苦相守，还有梁山伯与祝英台，张生与崔莺莺等等等等。而因为身世的原因，给我触动最大的便是一些有关后娘如何心狠的故事。其中有一个和柳絮有关的故事一直让我耿耿于怀。 　　这个故事大概内容是这样的：有一个女孩，五岁便殁了生母，新娶进门的后娘带来一个和她一般大的女孩，一样花季的孩子在歹心肠的女人手里有着不一样的待遇。大雪纷飞滴水成冰的冬天来了，那个女人带来的亲生女儿穿着看上去并不太厚实的冬装脸色红润活蹦乱跳，而没了亲娘的女孩穿着看上去很臃肿的“棉衣”却总是在瑟瑟发抖手脸紫青，当别人疑惑的目光在两个孩子身上打量时，后娘总会做出一付很委屈的样子说：大家都能看到呀，亲生女儿的棉衣可是比她的薄得多啊！直到有一天清晨，早起拾粪的老头在河边发现了这个可怜的小女孩，她已冻死在老柳树下。在为这个小女孩草殓的时候，有心人才发现，小女孩身上那看上去厚厚的“棉衣”原来里面装的全是柳棉——那后娘从初夏开始便扫集的柳絮！ 　　每次听老姑婆意味深长地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总会泪水涟涟，尤其是当老姑婆用哭腔唱到“亲生骨肉穿薄棉，后养儿女裹厚絮”时，我便会扑在老姑婆的怀里，一老一少哭成一团。
从那时起，柳絮在我的眼里，便是可恶之极的了！ 　　当后来渐渐识字多了，能看一些书的时候，就会留意一些有关柳絮的字句。 　　记得初看《红楼梦》时，金陵十二册正删判词中有这样一段：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不解其中之意，便抄了这段去问母亲，因此而又知道了另一首关于柳絮的诗句，也就是被列为中国古代十大女诗（词）人的晋代谢道韫的妙句：其叔父谢安有意考察谢道韫兄妹的才思，便对着漫天飘舞的大雪吟诗说：白雪纷纷何所似？道韫的哥哥答道：撒盐空中差可拟。谢道韫接着说：未若柳絮因风起。谢安一听，大为赞赏，“咏絮才”从此便成了有才华的女子的代称，但在《红楼梦》里，曹雪芹为它加上了“堪怜”二字，便是才高命薄泪枯而亡的林妹妹的写照。在此，柳絮还只是一“薄”。 　　同在中国古代十大女诗（词）人之列的唐朝薛涛因絮抒怀：二月杨花轻复微，春风摇荡惹人衣。他家本是无情物，一任南飞又北飞。将朝三暮四、轻薄无情的男人喻作杨花，慨叹知己难求。这里，柳絮已是“轻薄”可恨的了！ 　　在后来的好多年中，每到飞絮满天的时候，总会想起老姑婆和她的“古经”，想起那死于后娘柳絮心的小女孩，想起许许多多和柳絮有关的人和事。于是，便会有如絮的心事，漫空飞舞。而对柳絮的厌憎，也一直不曾减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