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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子弹穿过谁的心脏

2020-12-14叙事散文杨献平

子弹穿过谁的心脏■ 杨献平这一个夏天的中午,短暂的睡梦让我感到仓促而沉重。草草地用凉水洗了把脸,清醒一些了,就跟在一行人的后面,迈着稍微整齐的步子,穿过一条林荫道后,一踏上焦灼的戈壁滩,身体就格外燥热起来,头顶毒辣的阳光像是要抽筋剥皮,凶
子弹穿过谁的心脏

■ 杨献平   这一个夏天的中午,短暂的睡梦让我感到仓促而沉重。草草地用凉水洗了把脸,清醒一些了,就跟在一行人的后面,迈着稍微整齐的步子,穿过一条林荫道后,一踏上焦灼的戈壁滩,身体就格外燥热起来,头顶毒辣的阳光像是要抽筋剥皮,凶猛得很。仿佛要讲我们这些人们烤作肉干一样。汗水迅速流上面颊,直至嘴角,我用舌头一舔,咸涩的味道让我自己都感到讨厌。我们低头匆匆走着,谁也不敢正视太阳。   不一会儿,裸露的脖颈也被烤得生疼了。我昂起头来,看见远处的沙漠和天空,熊熊的气浪燃烧着,枯寂的沙漠俨若汹涌汪洋了。高处的云彩黑白参半,一动不动地挂在那里,像百年的等待,抑或是一种诗意的俯瞰。踩着松软或者坚硬的沙砾,我们汗流浃背,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像珍惜金钱一样珍惜自己的唾液。   一台卡车轰隆着,从我们的正前方开了过来,车后飞卷着一道浓重的烟尘;它颠簸着,像是一头焦躁的猛兽,在戈壁滩上左冲右突,一副桀骜不羁的样子。在我们的不远处停下来,几个战士很麻利地从车上跳下,然后很有次序地把枪支递下车厢,分别放在几个早已堆好的靶台前;我们大家都很熟悉的老军务岳良手提一张小凳,走近前来,坐下,取出弹仓,很熟练地将一颗颗金黄色的子弹押进去,又一一摆在一张摊开的报纸上。   我们气喘嘘嘘,到达目的地之后,队列依然是整齐的。可是太阳的也毫不示弱,好像故意和我们作对似的,更为凌厉和坚决的光满像针一样扎着皮肤。领队的看着大家不堪忍受的样子,就让下令让我们靠近大卡车,借卡车的阴影来遮蔽一下刺人的阳光。我蹲在卡车窄小的阴影里,擦着脸上汹涌的汗水,然后就用手帕使劲地扇了起来。   可沙漠的炎热是无法阻挡的,连空气都像是将熄未熄的火焰,扑在皮肤上,携带着烧灼感。我无可奈何,索性收起手帕,站起身来,把自己完全交给了太阳。我想:无论什么样的事物,一旦到了无可躲避的时候,奋然一击,哪怕是以卵击石,也是最好的选择。
我看见那些枪支,静静地躺在铁青色的戈壁滩上,枪口对着天空,它们宁静的模样,让我突然有了一种亲切的感觉;而作为一件瞬间致人死命的利器,它们所蕴涵的强大杀机,却让我的心脏感到冷和疼痛。硬木和精钢组成它们的躯体,生命则是人赋予的。它们是人类天性中的嗜血、杀戮和残忍本质的直接体现。多少人,多少革命,不就是通过它们的而成功而失败的吗?   但枪支仍然是无辜的,它们只是人类的一种创造、一种工具和一些拆开来什么都不是的木头和钢铁,是使用它们的人,是那些打着伟大旗号但却双手沾满血腥的革命者驱使着它们。由此,我可以说出:真正邪恶的是人心,真正残忍的是革命,是把枪口对准自己兄弟姐妹的当权者和独裁者。   那些人已经分拨儿跑步上去,听从命令,爬到在枪支的后面,卡进弹仓,紧紧抓住枪支,枪托顶在左肩。他们将枪口对着前方酷似人胸膛的靶子,他们开始瞄准了,他们神情专注,他们要使子弹穿过那个虚拟人的心脏。枪响了,爆炸的声音,在旷远的戈壁滩上溅起一片回声。噼噼剥剥的声音,一下子就惊醒了沉睡千年的古老戈壁,沙鸡从睡梦中接连飞起,它们趔趄的飞行姿势,满是仓皇。
我在一边看着,心脏咚咚跳着,我突然有了不想扣动扳机的念头,尽管标靶仅仅是一块纸板,尽管尖锐的子弹不会穿过真实生命的心脏,可是,我们有什么理由扣动扳机,让快速的子弹呼啸着穿过那些虚拟人的心脏,或是钻进戈壁的胸膛?虽然它们不会发出疼痛的叫喊,不会使一个真实而鲜活的生命从此消失,但子弹飞出之后,你总能嗅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呛得你胃疼。   一批人打完之后,站起身来,快步跑回原地,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满足和快乐。轮到我的时候,我选择了手枪,这种短小的利器,本质虽与冲锋枪相同,但相比之下,杀伤力和准确度却是大大降低。   我接过那支手枪,沉重的家伙,通身泛着幽蓝的光芒,它坚硬的身体给我一种陌生的感觉。是的,这么多年来,我仅仅打出过5发子弹,而且有两颗脱靶。今天,我又握住了它,在不同地点的戈壁滩上,我要扣下扳机,让子弹从自己手中弹跳而出,我看不见它们的飞行状态,却可以想象出它们的飞行轨迹。   我站直身体,装上弹仓,缓缓举起枪来。尽管允许偏差,尽管没有具体的目标,可是我总是要扣下扳机的,让属于我的那几颗子弹,摆脱长久黑暗和沉闷的生活,就在这一瞬间,沿着我所指的方向,弹出弹仓,乍见光明,快速的舞蹈和遭遇之后,也就结束自己的生命,进入到真正的黑暗当中。   我的眼睛眯了起来;我的左手微微颤抖着;心脏突突跳着。一些惧怕。一些兴奋——我内心的火苗摇摆不定。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这样,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击穿谁的心脏。可是,我知道,我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我必须把这些分发给我的杀人的利器接连射出,像真实的愤怒一样:瞄准,扣下扳机,看着迅如奔雷的子弹,尖啸着,划破浓稠的沙漠空气,沿着我所指的方向,噗的一声,遭遇一个人的肉体——他的倒下就是我的胜利。   这是多么残忍的事情呀!我知道,但我不能拒绝,就像我不能够拒绝亲情的束缚和好女人的诱惑一样。嗜血、好杀和习惯用手中的工具打倒别人,是我们的天性和本能。我们每天都在做着,只是形式和目标不同罢了,我们无法拒绝心中的邪恶欲望,如同无法摆脱生活的琐碎和生命逐步走向衰老一样,这是一种永恒的事实,谁都不可否认。   ……我一次次地扣下扳机,一声声爆响之后,枪支在我手中一次次地弹动着,像是狂吠的猛犬,它凶狠的样子,让我心悸。它们爆炸的烟雾,有一种浓重铁腥和火药的味道。我再一次瞄准,变得从容起来,我知道,自己心中潜伏的恶开始毫无顾忌了。我狠狠地扣下扳机,爆炸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悦耳了。我意外地看见子弹,虽是瞬间,但它闪电一般的姿势,令我怦然心动。它磨擦空气的咝咝响声,我也有了一种亲切感。我恍惚觉得,那颗子弹就是自己了,许久的沉默之后,瞬间爆发,乘着空气的翅膀,携带着愤怒的火焰,沿着既定的目标,寻找敌人的胸膛。——到达就是终结,死亡就是新生。以瞬间的生命赢得百世光荣,人类的生命因此而永恒神圣!   放下手枪,我的左掌已经隐隐作疼了。给他们一起,我走近标靶,看到虚拟的心脏上,有两个洞开的伤口。通过枪口,有风吹来,本来燥热的风儿,也有了一种阴森的感觉。我想,如果是一个真实人的心脏,那该是怎样的一种疼痛?我想我会瘫软在他(她)身边的,我的良心终生不得安宁!为此,我告诫自己:你一生都不可以扣动扳机,尤其是你身后的人们。无论怎样,游弋不定的枪口,都要允许这片国土上的人们,坚持并追逐自己心中的美好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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