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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不幸狂想或者虚惊一场

2020-12-14叙事散文杨献平

不幸狂想或者虚惊一场
■杨献平
黑中午儿子病了:尿崩症(原因待查)。这声音从哪儿传来的?我突然忘了,我刚才还很快乐——我刚打了一个电话,那边的声音让我在这个春天和夏天一直觉得自己很饱满,还有充盈。我打开房门的时候,没关的电视屏幕上有人在打
不幸狂想或者虚惊一场 ■杨献平 黑中午   儿子病了:尿崩症(原因待查)。这声音从哪儿传来的?我突然忘了,我刚才还很快乐——我刚打了一个电话,那边的声音让我在这个春天和夏天一直觉得自己很饱满,还有充盈。我打开房门的时候,没关的电视屏幕上有人在打斗,木棒、刀子和皮肉撞击的声音,在小小的房间里异常热烈。而这个消息出现了,那一瞬间,我目睹的墙壁刷了一层黑漆。   我想这怎么会呢?而又怎么不会呢?我是一个心理不怎么健康的人,时常想到不幸,很小的时候就这样——天黑了,母亲还没有回来,我就会想到车祸、被人欺负或者不小心摔坏了等等情景。我的哭声推开暮色,一步一步,走到一边的山岭上,对着远处的黑和近处的灯火,大声大声喊娘。   颓然坐在椅子上,外面的中午的阳光黑了,青色的杨树。淡红的房子和墙壁,偶尔走过的人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幽灵。昨天晚上,我梦见有人拿着铁锤子使劲砸我的头顶——竟然没晕,也没事,我照样走路,有清醒的意识。我想那就是所谓的征兆了,梦总是相反的。它告诉我,不幸就要降临了。我哭,我一哭眼泪和鼻涕就控制不住,它们就像上海的梅雨,短时间内不会停。我想我就要去陪儿子了,如果他不幸,我也将不幸,幸也不幸。我想了想,得告诉她。我站起来,身子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我扶住的墙壁上好像涂了一层油腻,我摔倒了,向下的身子呼呼有风,在水泥地面停下。   空无一人的政工之家机器微鸣,我拨号,一次一次按错号码。我使劲打开一个网址,它也好像被关死了,打了好多次,还是一面空白。我想另外一个地方也可以。我说:我知道我躲不过,厄难真的来了。不管我怎样,你都要好好的。我做错了,你要原谅我。 有多少眼泪流在路上
  有人叫我去办公室,我不得不去。回来的路上,有一个同事坐在前面,大声叫我的名字。他要我的书,我几次都忘了带。他一遍一遍地叫,而我哭着,我不要他看到。我使劲忍,忍。走到,他看看说:哭了。我说下周我一定带来,一定。说完就回宿舍。我想我该给头儿一个电话,要一台车去医院。而另一个部门的人说,现在批车要上一级的一个副职签字。这个单位到上级机关还要一小时的路程。我等不及。   下午,西边的太阳落在戈壁上,下面是黑的,上面覆着一层红色的釉彩,但它仍旧是黑的。一棵一棵的骆驼刺撑着单薄的绿色,看起来也黑。坐在一台去上级机关所在地参加排球赛的大轿车上。我哭,一侧的司机好像发现了——从后视镜中。后面的同事在大声说着赛事的成败。我哭,我怎么忘了带墨镜了呢?挡住它,我不要让他人看到我的哭。不是羞耻,而是不需要说得怜悯和询问。我想到,如果儿子真的是,我想我会离开的,不是他们离开,而是我必须离开。   窄窄的水泥路上一个人没有,偶尔的车辆破破烂烂,那是附近的村民拉载一些水果或者废了的钢铁。他们慢条斯理,他们不清楚我的痛楚。路过两个基层单位,一小片的绿色、白色或者暗红的楼房落在戈壁的空廓之中,有几个同事和他们的妻子或者女友在戈壁上散步。他们多幸福呀,我想一个人,我曾经多次说过,我想这样,在落日的戈壁之中,我们散步、说话,看见黄昏的表情和心情。   等我的那辆轿车也是黑色的,在路口,它横卧的样子让我突然愤怒,它顶在马路中间。我提了皮包,下车。打开车门,叫司机开车。我说有多快跑多快。他说不行的,安全第一。我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公路在车下飞驰,旁边的肩水金关遗址和村民挖掘的土坑张开惨败的喉咙。我闭着眼睛,泪水拥挤出来,在脸颊上,似乎一连串的蚂蚁,连贯向下。 长走廊   第五一三医院。算不上古老但外表异常灰旧的苏式建筑。长长的走廊,黄色的走廊,晦涩的走廊,没有方向的走廊。我走,我的皮鞋在水磨石的地面上急促地响。它们摩擦,我听见耳边的风,周身发凉。我已经忘了第六病室的具体位置——尽管儿子出生时候我在那儿待过10天。我走,直着走,对面一片黑暗。迎面的护士。医生或者病人家属一个个神情凝重,他们看见我,我看见他们,不说话,我匆匆走,从他们身边掠过。   声控灯一下一下亮了,灭了。没有声音。这使我感到一种幽深的凉意。路过的小卖点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坐在里面,她臃肿的身子像是一尊雕塑。她看我的眼神充满了狐疑和同情。我心猛然抽了一下,快速低下头来,手中的皮包显得多余,长长的背带拖着地面。楼上有皮鞋的声音一下一下地敲,女声或者男声的咳嗽沿着楼梯曲折而来。   尽头了,上下交错的两道斜走廊一片漆黑,我看着通往地下室的那道——是不是通往太平间?我想到,猛然从一边的拐角逃掉。向上,我听见婴儿和孩子们的哭声,那么一大片,从头顶,从灯泡照亮的墙壁上,蜂拥而来。我两腿颤抖、发软,还剩下几个楼梯了,我想冲上去。可我做不到,只好停下来,扶住一边的红漆栏杆。我听见了自己的喘息——很像乡下那种木制的风箱。 背转

  进门,儿子在床上玩,一边坐着岳母,我没问妻子干么去了。儿子看到我,叫爸爸,从床上,凌空扑来,我快步前去抱住。儿子在我怀里,鱼一样的身子,温热的身子,活泼的身子。他仍在叫着爸爸,爸爸,爸爸,爸爸……他的声音让我心疼,眼泪再次流出来。那些温热的液体在我满是汗碱的脸颊上像是一把迟钝的刀子,犁开白色的痕迹。岳母看到了我的眼泪,我看看她,她的眼睛也红肿着。   儿子的声音在小小的病房里似乎燕子的声音,入暮的喜鹊在后花园的槐树和杨树里面,它们的叫声拍打着树叶。从我们所在的窗玻璃上,一声一声地钻进来。我不让儿子看到眼泪,他还小,他不需要这些东西。他只是笑着,在我怀里,抓着一只红色的恐龙和一只小小的轿车,他嘴巴呜呜有声,模仿着恐龙和汽车的声音。   泪水多了,我遮挡不住,儿子一会儿抬头看我,我得擦掉。我背转过来,脸颊靠近肩头,使劲蹭掉。肩头也感到了潮湿,但不会有什么反映。儿子的喜悦而天真的声音让我心疼。我问岳母:CT做了没有,她说锐锐不听话,一只扭动,没做好。需要重新做。我说哪什么时候才可以确定?她说,医生说等下周一了——哪该多么漫长,我站在这里,看不到它的尽头。   晚上了,吃过晚饭,给儿子吃药,我倒水,他竟然抓了药片,放在自己的嘴巴里。在我的印象中,他从来都是拒绝吃药的。尤其是白色的西药片。他这次的表现令我惊异。我想,在儿子的某种意识当中,他是不是觉察到一些什么了?或许上帝早就告知他了。睡觉了,我帮他脱了衣服,只剩下一只红色的肚篼。我亲他的脸蛋、胸脯、脚趾和屁股,他咯咯笑着,他的笑声在众多因为输液而痛哭的孩子当中显得格外突兀。他不要妈妈抱着睡觉,钻到我怀里,一边叫着爸爸,左手抓住我的领口,我斜躺在不宽的病床上,一下一下地拍着他赤着的屁股,松动的屁股。看着儿子逐渐慵倦乃至睡去的表情,我又哭了。 黑暗的尽头
  该睡的都睡了,护士和医生还在做着事情。我起身,窗外的灯光像是上帝模糊的眼光。拉开没锁的门,掩上。向西20步,护士站和医生办公室灯光明亮,机器的响声和护士记录的声音沙沙作响。我看见了医生,那时候,他的神圣上帝不可比拟。我走过去,小心翼翼。我从来没有那么恭敬过——任何人都可以骂我或者用各种方式对待我的精神和肉体。医生说,他(我儿子)的症状还没有查清,谁也不敢下结论。但他又说,一般这样的病很少见,和肿瘤、肾脏等有关。   我感到绝望。头颅。肾脏。看不到的生灵,隐藏在小小的身体内——那么博大的宇宙,我在它们面前感到羞愧,我不知道,我从来就不知道,也没有真的看到过它们的形状,只是粗略知道一点它们的功用和重要性。我绝望了。走出门来,我感觉眼前的那些陌生了,没有一处是我熟稔的,它们就像突然换了一张脸孔或者重新来到一样。洗手间的滴答的水声一下一下地敲。敲。敲。在敲着什么?   走廊的尽头,一团漆黑,盘旋而上的甬道没有灯光,被车轮打磨得光滑并且有光。我蹒跚的双脚靠近一面敞开的窗户,外面的凉风吹进来,似乎一张连续出击的冰凉手掌。我点燃一根香烟,嘴唇哆嗦,含不住。我就放在牙齿之间咬住,像咬一块石头那样咬。两边楼房的灯光打在不动的沙枣树和杨树上,青色的光泽在深夜幽静得发冷。烟雾从纱窗幽灵一样钻出,我可以看清它们消失时候得模样。烟灰落下来,在前胸,噗的一声。   斜斜向上得走廊通向哪里?是三楼么,还是四楼,它会在哪儿停止呢?它是黑色的,白天也是。我看着,但是看不到尽头。远处是一团黑,沉重的不怀好意的黑,巨大的黑,压抑的非凡的黑。我走过去,一步一步,脚下的水磨石地板坚硬异常,我一点点走,黑色一点点向后,向我的身体进入。我明显感觉到了这种黑,对于身体和内心的压制——它们是柔软的,而却又异常坚硬,它们的颗粒似乎冻结了雪花,在我内心划出伤口——在黑暗中,一个人的声音都没有,真的没有。走着走着,在黑暗的尽头(抑或是),我低着的前额碰到了墙壁,很响。我没感到疼。 猜想
  早晨了,我看看窗外,太阳还没有起来。怀里的儿子鼻息轻微,他随意的身体让我再次感到存在的美好。我去街上,那里我很熟悉。早晨的路上没有行人,我低着头走,我不由地喃喃说出一个名字——这个名字在内心很久了,刀子一样明亮;在近处,也在远处。   前面的市场人声鼎沸,骑车或者步行的人一个个衣着光鲜,拣垃圾和买菜的人都一脸安详——哪怕是乞丐。而他们的面孔仍旧很陌生:街道。人。马路。槐树。车辆。煤烟。声音……我知道它们还是以前的它们,可是现在不是,我不相信,我看不到一丝熟悉的痕迹。   中午了,儿子依旧在走廊上跑来跑去,他的快乐无人能够代替。从病房到走廊,从走廊再到病房——不厌其烦的玩耍和奔跑,嗵嗵的脚步声和高声尖叫的声音在偌大的妇儿科病区回荡。他快乐就是好的,快乐可以掩盖许多我们和它不可以面对的事情。我把妻子叫出来,我蹲下,看着她的脸,哭着说出心中的忧虑……我她说我有恐惧妄想症——她转身走了,我继续蹲着。   我想我怎么不可以猜想一下呢?上帝说,人生来就是受难的。哪里有那么多的美好让我们去占领和拥有呢——回到病房,岳母要我回去,理由是这里没地方住。我看看儿子,抱住他。儿子忙着玩汽车和恐龙,挣扎着回到床上。   睡着了儿子一脸舒适——我时常惊异于他的环境适应能力,不管在什么地方,他总是能够很快与周围的人和事物熟稔并亲和起来。我吻了他的额头,一个人提包出门。外面的阳光热烈,正午的鸟雀不发一声。谁在谁的家中,大街上的摊贩背靠树荫乘凉或者假寐。多么安详的世界呀,我一个人的脚步在阳光下单调地响着,偶尔的绿荫我感觉不到,也不需要。   车开出了,查验车票的时候。一张磁卡不小心掉在地上,我拣,看见自己的名字——他也陌生了。我在脑海中努力搜索了一次,才知道这个名字就是自己。窗外的戈壁这时候是白色的,浮土和流沙在无风的风中飞行或者移动。远处的天幕似乎一个陈旧的门帘,一动不动地悬挂着。   所谓的家凌乱不堪,到处都是尘土,我看到了,却不想理睬它们。我在里面深陷,我忘却了清水。趴在床上,我哭,不要谁听见,这时候,我是我的。谁也不要拿走。我哭,哭,哭,从日头偏西到暮色临窗。 五个梦
  半夜时候,有一个人,扎着一只羊角辫子。身材高挑,斜挎着一只灰色的皮包,来了。我记得我在一个无水的水沟边站着。水沟两边的断石层层叠叠,裂开无数类似牙齿的尖石。我看着,那个人来到,蹦蹦跳跳。在我身体周围绕了一圈就不见了。第二天晚上,还是同一个人,这次很恬静。我在一间阴暗的房子里面一直坐着,像个木雕或者泥胎。那个人在门口站着,眼睛一动不动看着我,那里面有一种光,我说不清楚的光,她在穿透我。第三天晚上,还是同一个人。我们在一起。在一个巨大的草地上,青草颜色石黑的,岩石发红。我记得那是傍晚,西边的太阳印在黑色的云层里,镶着金边的云彩像是一群狮子。第四个晚上,还是那个人。在一个长长的甬道里,两人的背后都有光,很淡的光,光影弯曲,有一些交错的线条,打在地上的图案形状像我不认识的文字。我们的面孔模糊,距离很远,一次次地相互叫出名字。第五个晚上,还是同一个人。但又增加了一个异性。他们在BBS发帖子,说话。我记得那帖子是草绿色的,句子不长,但很清晰。 几个记录   (杨锐)8月6日:饮水和进食:饮水640毫升,其中牛奶190+180毫升,药混和水120毫升,米粥180毫升,米饭平时饭量三分之二米饭,零食少许;排尿1190毫升。   8月7日:饮水和进食。饮水1600毫升,其中矿泉水980毫升;牛奶200+100毫升;伊利酸奶250毫升,稀饭40+160毫升;药混合水120毫升。排尿1160毫升。   8月8日:饮水和进食。饮水980毫升。米粥950毫升。伊利酸奶250毫升。米饭少许。排出尿1150毫升。   8月9日:饮水和进食:饮水1350毫升。其中矿泉水590毫升;伊利酸奶250毫升;熟鸡蛋2只;药混和水80毫升;米粥40毫升;排尿1050毫升。   8月10日;饮水和进食:饮水900毫升。其中矿泉水620毫升;牛奶280毫升。吃面条少许;稀饭50毫升。西瓜少许。排尿860毫升。   8月11日;饮水和进食。饮水800毫升,其中矿泉水460毫升,牛奶280毫升。米饭少许,熟肉少许。排尿810毫升。   5天内,凌晨0时至7时平均排尿次数为3次,尿量300—400毫升。   (以上记录均以24小时为单位)
  (详细清单五一三医院妇儿科存) 内心的恐慌   那种出自内心的,巨大的恐慌,凶猛的野兽,它们就在我的身体和意识之内,尖利牙齿已经深入到了骨髓。我在房间,在走廊,在窗口,我不知道怎么安放自己,那些多的虫子进入身体,它们蠕动,咬噬,撕裂。我抱着住自己的脑袋,蹲下来,在水泥板上,我想坐下,又想站起。   他们倒是不慌不忙,悠闲得像个妖精。我看着,他们和她们当中面目安详和姣好的,我感到可憎。儿子的病就在他们手里,就在那些机械活动的钢铁仪器当中。一天过去了,一天还没有来到。沉沉的黑夜埋住我的身体,眼睛和思想留在外面。   我知道,医院那种地方是极易令人昏昏欲睡的,但我感觉不到了。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墙壁,走廊上的灯光和隔壁孩子偶尔的哭声在那些黑夜显得空廓而又神秘。护士一夜推门几次,她们的动作简单而粗暴,我跳起来,打开日光灯,看着她们没有表情的脸。接过药,拿过纸张或者体温计。我想询问一些什么,可她们只是做这些,不负责解释和说出。   儿子尿了,在我的后背,他哗哗的尿液浇湿了的衣裤,我爬起来,淅淅的水珠沿着裤管流下去。我打开门,到走廊上,又看见黑暗,那里面好像有一股粗粗的呼吸,呼出和吸入的那种嘴巴一定大得惊人。对面的第五病室儿子出生后待过,向北5米转弯的手术室是儿子出生的地方。我在那间水房给儿子洗过尿布,用手,搓掉他的粪便和尿液。水房一侧那个病房我曾经住过,黑黑的夜里,我困了,就跑到里面去睡,有几次被护士捉住,撵出来。   早晨终于到了,我的眼睛生疼,儿子仍旧很活跃,他有充沛的精力,醒来之后就是牛奶,放下奶瓶,就开始与那些汽车、恐龙、图画书开始战斗,扔过来摔过去。我去打开水,走很长的走廊,出大门,去家属区。清晨的风真好,它凉,使我清醒。   医生上班了,我老早就站在走廊的一头看,在众多的人当中找寻一张脸。他终于来了,我问好,然后询问肾功、尿比重、脑部CT、B超结果。他说好,态度非常好,但总是说放射科还没有送来结果。我失望,但我还得感谢。他笑笑,等他走远了,我使劲捏疼自己的大腿。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忍耐。可是什么可以拿走我内心得那些恐慌呢?可我又愿意它在,只要结果是好的,恐慌我愿意。 亲亲我的宝贝
  我回家一趟。回医院进门,岳母就说:儿子一觉醒来。在病床上反复自言自语:我的爸爸呢,我的爸爸呢?
我在,他很开心,每晚都要我拍着睡。我拍他的屁股,他拍我的胸脯。有时候拍得我疼。   那天中午,我给他买了水果。他要我躺在他跟前,他摘葡萄,一颗一颗喂我。我说锐锐吃锐锐吃,他不要,他说爸爸吃爸爸吃。
他有时候爱往发烧孩子的病房跑,我训他,他不说话,然后低头用眼睛瞪我。我训得声音大了,他就哭,连声说不要爸爸了,不要爸爸了。一会儿我再问他要不要爸爸了儿子,他说要。   回来的时候,在车上,他在我怀里,看外面的阳光,迎面驰来的车辆,每过一辆,他都指给我看,大声喊:大汽车。我不注意,他就用手掌推我的脸。一定让我看见。   车子在行驶,他要把脑袋探出窗外,我训他,他哭,打我的脸。又说不要爸爸了,不要爸爸了。过了一会儿,司机问他:不要你爸爸行不行。他在我怀里说,不行!   各项检查结果出来了,够不成尿崩症。我小儿科张主任办公室出来,儿子正在走廊上玩,我跑过去,抱住他,亲他的脸蛋,裸露的屁股。举过头顶,放在肩头上。我动作太快了,他有些害怕,两只小腿使劲夹着我的脖子,夹得我疼,我啊啊叫,他却笑个不停。 长过一生的时间
  我告诉了一个人。但至今没给母亲和父亲说。6天,长过我一生的时间,我找不到它的开始和结尾。在过程当中,我看到了自己的内心,看到了那些纵横交错,时隐时现的纹路,它们的明亮和灰暗。我知道我是优秀的,我爱生命,爱亲情,爱自己精血和骨肉,爱自己要爱的人和事物。只是,我惊扰了,肯定惊扰了,连累着一起担惊受怕,至今于心不安。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不可以告诉远方年迈的父母,他们已经没有那么好的心理来作承受了。长过一生的时间,我愿意一个人承受,爱我的不爱我的,我愿意。长过一生的时间,我要用多少生命和精力来堵塞和填满。出院的时候,走出513医院大门,迎面的阳光是如此新鲜,每一个光线当中都有着露珠和花朵的味道。停好的车子就在台阶下面,而我固执地要抱着儿子走一走,走一走,让他看看路边的月季花、臭金莲和鸡冠花,摸摸倒垂的柳枝。和儿子一起唱“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2004-8-13日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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