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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童话之夜(下)

2020-09-17叙事散文川媚
多多的歌声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妈妈上楼来了,换上了一件新的红裙子,像一团快速移动的火焰。妈妈说:“多多,在看什么呢,你摆摆造型吧,我给你拍几张照片。”母女俩共同分享着这山野间的黄昏。远处,晚霞如火,燃红了西方山顶上一片天空,渐渐落到山背

  多多的歌声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妈妈上楼来了,换上了一件新的红裙子,像一团快速移动的火焰。
  妈妈说:“多多,在看什么呢,你摆摆造型吧,我给你拍几张照片。”
  母女俩共同分享着这山野间的黄昏。远处,晚霞如火,燃红了西方山顶上一片天空,渐渐落到山背后去了。屋后,蝉声如潮,扣动着林下美人的心弦。脚边,五色梅一样花瓣细小的无名花在小盆子里开得正好;带篷的又长又宽的铁吊椅端庄地沉默着;方形铁茶桌和几把铁椅子,表现了人们牢不可破的生活情趣。
  “妈妈,该我来给你拍照。你那样舞动红裙子,像不像个斗牛士?” 妈妈看看自己的红衣服,立即笑开了。笑声打破了蝉声,又被蝉声所淹没。笑累了,躺在吊椅上歇着。“你拍两张静物照吧。”
  蝉声入耳,如泣如诉。妈妈此刻感应到这种生命最强音,立即抓住机会对多多进行知识渗透,似乎漫不经心地说:“清风半夜鸣蝉。辛弃疾的词学过吗?”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多多坐下来,把诗歌背出来了,然后放下手机,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因为了解妈妈谈话的节奏,序幕之后才是正剧。
  “这首《西江月》写的就是诗人的闲情逸致:在一个山村的夜半时分,鸟儿都睡了,词人也可能就这样在阳台上睡着了,又被风儿吹醒,看见月光大亮;鸟儿们也受到惊吓,以为天亮了,在枝头上飞;半夜还听见蝉声。蝉声是无处不在的。森林是蝉集体演奏的最佳地点。蝉儿靠吃树汁为生,但它们本身并不想对树木犯罪。它们是自然界里最卑微最短促的生命,用地下几年甚至十几年的黑暗生活,换来两个多月的歌唱生涯。蝉儿的生活史的循环,象征变形和复活。蝉儿就是林中童话。蝉也象征着生命奇迹。你相信奇迹吗?”
  “我是奇迹的见证者。”多多想也不想地说,“说不定我们半夜醒来,也能看见窗外的月亮呢。玻璃房建在这东山坡上,就像个大鸟窝啦。”
  多多和妈妈互为模特儿,在尚还明亮的天光中拍了几张两个人都满意的照片。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和风情无限的熟女相互陪衬,画面格外生动。清风阵阵,裙裾飞扬,两个人在镜头里的样子恍若仙子。
  “我们上山,还是去观景台?”多多说。在大自然的怀抱里,多多的头脑比妈妈清醒。
  “太阳快下山了,山上树林太阴森,我们就去观景台吹吹风吧。”妈妈说。
  “妈妈看,你见过载满鲜花的汽车头吗?” 多多的目光再次落到院子里的破车上面。半截车身成了花瓶,藤蔓缠绕,草花茂盛。主人真是富于创意啊,这个创意之新鲜,显然超过了门檐下的中国结。
  “妈妈,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呢?”多多回过头,指着身后石头砌成的门。棕色木匾上的两个字,像相互作伴的两个小孩子,透着天真敦厚之气。
  “鸿--思。明甫书。果然是。”妈妈读出匾上的题名,恍然大悟地说,“这书法家我认识,本地人。意思我可说不准。也许山高缺水,泓借代水。”
  多多攀着石头院墙,靠近青青的葡萄串儿自拍。拍完之后又摇头晃脑地唱起葡萄的歌儿来。“藤儿长,藤儿弯,挂着珍珠一串串。你一串,我一串,紫的甜,绿的酸。”
  “多多,你可以把记得的儿歌都唱一遍呢。”妈妈拍着手掌说。
  “看到什么就能唱什么。妈妈,我会唱儿歌,你会不会写儿歌呢?”
  “妈妈也会唱儿歌,但真没写过一首儿歌呢。”
  “很简单啊,四行诗。”
  “像不像蘑菇房?”在山腰的公路边仰望玻璃房,多多又有新的发现了, “树林里的房子真美啊。那些松树也美,还有夕阳也美。玻璃房,透明的,像个蓝色的果冻呢。我来命名的话,说不定就叫它们果冻房。”
  “命名者对于任何被命名的事物,都有最大的权威。”妈妈鼓励多多说。
  石门边的园子,看上去很漂亮。玉米棒子像娘子军,怀抱红缨枪,站得整齐而密集。向日葵像列阵的士兵俯首听命一样,结满籽粒的花盘垂下头来,不胜其重。
  “向日葵,像不像大头儿子?”多多突发奇想,脱口而出。
  “嗯,你有没有向日葵的歌儿呢?”妈妈问。
  “向日葵,个儿高,每天迎着太阳笑。脸儿金黄喜盈盈,结的果实数不清。”
  “多多,你就像一棵亭亭玉立的向日葵哦。”妈妈说,“你记不记得那一年,在贡嘎高原买的向日葵。高原阳光更好,向日葵更壮实。”
  一条小狗迎着多多走过来。多多吓住了。她这时候才看见,公路边有几位歇凉的妇人。有人说:“不咬人,不要怕。”狗狗跑过来向多多不停地摇尾巴。
  “它居然不咬我。”多多伸出手去抚弄小狗。小狗恐怕也看出多多是个小东西,所以亲近她了。
  “这是什么狗呢?”多多又问。
  “哈巴狗。可能是金毛吧。生下来妈就死了,孩子们从上海带回来的,吃奶粉长大的,温顺得很。”老奶奶耳聪目明,十分友好。
  “我八岁了,你几岁了?”多多唱歌般地说。
  “它三岁了。我七十岁了。”老奶奶迎合多多说。
  “它认识我了呢,它要舔我的手呢。”多多喜气洋洋地即兴唱起歌来了,“哈巴狗,乖又乖,丢了妈妈有人爱。”
  “妹妹会唱歌会编歌呢。唱个西瓜歌儿,婆婆请你吃西瓜。”老奶奶更加热情了。
  “大西瓜,圆又圆,穿绿袍,瓤儿甜。你一瓣,我一瓣,既解暑来又解谗。”多多张口就唱,更加一派天真,要讨老奶奶的喜欢似的。
  “乖乖真行啊。等会欢迎到我家吃西瓜哈。”老奶奶说着从路边石阶上站起身来,叫歇凉的妇女们跟着多多母女去观景台,颇有女主人的风范。
  “一行六人,现在是一个女子别动队。”多多悄悄跟妈妈说。
  “乡里好啊,乡里散淡,凉快,清净。”老奶奶很善于聊天,声音响亮而温情。
  “散淡!——她居然会说这个词,可见真正的语言在民间。”妈妈想。
  “山上空气好,该不热闹嘛。”那位自言在山上修玻璃房打短工的中年妇女说,她一身黑色衣裙,衬得面色比较年轻。
  “这旁边一家就是个退休校长,他周末就要回来度假。人老了嘛,不爱热闹。” 老奶奶精神很好,不动声色地取得了论辩的胜利,而且接下来她的一番话,证明她关心时局,消息灵通。
  “这条路一个人一千,我们修的,修了几年,今年才上油(柏油),”老奶奶知无不言,说了脚下的柏油路,转而又说其它的,“这晚熟柑橘,要三五年过后才挂果。今年第一茬结果,都给剪掉了。”
  “她是我们当中年纪最大的人。她一直生活在这里。这是她的天下!”妈妈俯在多多耳朵后面说。
  “嗯,孙悟空可以在花果山称王。我今晚也是--山中王。”多多俏皮地做个猫脸说。
  “互联网像个宇宙黑洞,它会吸住一切人和一切事。比如妈妈在网上看到广告,主人家借助网络来发布自己的租房信息。”妈妈跟多多闲话着,多多忙点点头。
  观景台离泓思客栈两百米远。一座两层楼的亭子,屹立在一个延伸到山崖的舌形山头上。亭子里没有龙,楼梯拧成龙形。妈妈站在亭子里的大理石碑前读“观龙亭”简介,多多却想起妈妈说的宇宙黑洞。“黑洞,是不是一个大得不得了的漩涡呢?让脑子保留一些悬念吧。”
  亭子下面的小坝子里有栏杆,也可以远眺观景。老奶奶给多多指指那山坡上有灯的地方说:“那家有牛肉面卖。”多多感激地说,“有玩的有吃的,这个地方真不错。”
  坝子里一会就聚集起来乘凉的人。多多凑过去跟坝子里的孩子们玩。天边的余霞慢慢散尽,山中的夜灯渐次点亮。摩托车在淡淡的夜色中轰鸣着爬上山来,打破了山野的寂静。
  “在乡村里生活,像是与世隔绝。有时,真渴望住在乡间。”妈妈跟多多说。
  上灯不久,多多像无忧无虑的小狗一样跟在大人屁股后面回家了。五龙村的山下,入夜十分安静,灯光朦胧如豆如星。远离喧嚣的乡村之夜,有一种创世纪的混沌之感。多多此刻能感觉到,所有生物都在大地上用力地呼吸,松林风声传递着它们的生命气息。
  老奶奶一直把多多送到石头门院子里。她一再表示要兑现请吃西瓜的诺言。妈妈推辞说,深夜不打搅。多多回到房间,读袖珍本的童话故事,进入真正的童话世界。她睡觉前看了一眼留言簿, 见妈妈在一张纸的背面写了诗--《夜宿五龙山玻璃房》:“偶适林中屋,披风观龙亭。金毛吻手礼,转日莲多情。”她拿起笔,在诗句下面写了一行字。“多多注:妈妈说,转日莲就是向日葵。”最后加上一个微笑表情。
  妈妈今天开车太累,早在床上躺下了。多多看看玻璃屋外灯光闪烁的山村,像是去到了天高地远的呼伦贝尔草原。多多让那些人家房子里透出的光亮,把自己引到星空的联想,接着又引到睡梦中去了。
  “今晚也将成为我的历史记忆。”她在床上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多多醒来的时候,天色微明。窗前松树枝条的剪影,把她的心摇动起来。
  那些在风中摇动着的树枝,像是容易受惊的游鱼,又像海底敏感的水草。
  “你是一条美人鱼。”多多含糊地说,转身又睡了过去。
  “水晶宫!海的女儿!”多多后来想到这个画面,想起童话故事,便不由自主地进入一种沉醉或者沉思的境界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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