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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我喊父亲的那个男人不在了

2020-12-14抒情散文江南
我喊父亲的那个男人不在了我怎么都不会想到,上帝会用这样一种方式让我不再畏惧,害怕死亡。父亲离世前的两个月,是在维持生命的氨基酸和止疼的杜冷丁中度过的。他疼痛难忍。右胸的癌细胞扩散成一个鼓包,突出出来。八个月前的那次手术没有成功,父亲的心脏有
           我喊父亲的那个男人不在了
  我怎么都不会想到,上帝会用这样一种方式让我不再畏惧,害怕死亡。父亲离世前的两个月,是在维持生命的氨基酸和止疼的杜冷丁中度过的。他疼痛难忍。右胸的癌细胞扩散成一个鼓包,突出出来。八个月前的那次手术没有成功,父亲的心脏有问题,有部分癌细胞距离心脏动脉血管太近,不易切除,这一切似乎就注定了,上帝一定收回父亲的生命。不可忤逆与违背。我们能够做的就是减轻他的痛苦。大哥、二哥、姐夫轮流服侍父亲,我和大姐四处托人找杜冷丁。如果不能帮他延长生命,不能代替他的疼痛,能够做到的,也只有让他舒服一些。   父亲去世后,我拿出那些杜冷丁的药盒,有医院的朋友说,这些杜冷丁的剂量大概是比一个小型医院库存还多。也正是因为药量过大,最后二十几天的日子里,父亲已经痴呆,脑子不会分析判断,不会说话,无法表达自己的思想。那样一个健康、睿智的父亲,突然间流着口水,眼神迟钝,只是不停地“哼”。我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了,还是错了。   那是端午节的第二天,下午2点多,我去单位看了看,感谢我的领导一直宽容,厚待我,让我做完自己的活就可以回家。我不知道如何回报,尽可能地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不给领导,同事找更多的麻烦。坐在办公室里开始工作。一个小时之后,我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突然间的心慌,心跳,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我没有意识到父亲的离开,尽管父亲那时已经不能再挨过几天。抬起头看看窗外,初夏的阳光正好,窗口白色的木槿开得灿烂。微风拂过,那些花朵就轻轻摆动。一声深深的叹息从花丛间传来。那么熟悉,像父亲。我顾不上和领导打声招呼,就冲出办公室跑回家。   踏进家门时,二哥在床上叫着爸爸,大哥在外屋让熟悉的人,去稻田地叫大嫂回家,姐夫和大姐在赶回的路上。对门的三婶让大哥、二哥赶紧去理发店剃光头守孝。我从二哥怀里接过父亲,看着他的脸,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   父亲的胃部急促起伏,然后越来越微弱,额头苍白居然有一层虚汗。我喊着爸想摇一下他的头,可是又怕防碍他的呼吸。我的左胳膊支撑着父亲的头,右手握着他干枯的手。过了一会儿,父亲长长呼一口气,然后睡去。而我却不敢呼吸,忍着心跳,想证明父亲还有没有心跳和呼吸。   我猛然间尖叫一声,外面的人都进来了,探父亲的鼻息,摸他的胸口,然后为父亲穿衣服。我不说话,握着那渐渐凉起来的手。我知道,这次是真的了。父亲,我再喊他也不会回答我了。   我一直抱着父亲,他的身体越来越沉了,直到我抱不住他。他们抱着。给父亲换衣服时,背心怎么脱不下来,就剪开。随后,一件翠蓝色的缎子袄穿在了父亲的身上,还有一条同样颜色的长裤。外面还有一件长袍,脚穿千层底的圆口鞋。穿戴整齐之后,父亲被抬了下来。   外屋,一切都准备好了,瓜果、点心、供品,刚刚点燃的长明灯光亮微弱,我想它能够照亮父亲走向另一个世界的路吗?我在努力想象着另一个世界的样子。我想知道,这个给了我生命的男人去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好不好?如果不好,那他又为什么要去呢?而又是谁?一定要父亲离开我们?从我们家,从我们的心头,硬生生地割去?难以抑制的疼痛,使我绵软无力。我不知道具体该做些什么,怎么办?也没有人告诉我。   我记得,就是那样的一个美好下午:孩子、老人、男人、女人、恋爱的情侣在阳光里欢笑、歌唱、说着缠绵的情话。院子里嫩绿的黄瓜顶着小黄花往上生长,还有开白花的瓠子,看起来甜蜜幸福的西红柿……这是一个有颜色、温度、光亮、声音、气息的世界。它让我们疼、哭、笑、恨、爱。很多时候,我愿意忽略它的肮脏与猥琐,因为这个漫天尘埃的地方,有我爱的人在。   而我的父亲离开了——他为什么要离开呢?从一个世界走向另一个世界就这么简单么?一个人抛弃另一个人就是这么干脆么?父亲,我的眼睛看不到你的去路,我以怎样的方式和怎样的温暖,你才不会在哪里感到孤单与寒冷?   尔后是一阵雨,一阵急雨,落了下来。我固执说这是上苍为父亲滴下的眼泪。晴好的天,突然间落了雨,是上帝意识到自己做错了,是吗?一连几天,我都在持续的想和哭之间渡过。对门和隔壁人家炒菜的油烟味冲进来,让我感到恶心。我想,这些食物父亲再也吃不到了,他躺在这里,身体之下是凉凉的冰块。   一个和父亲要好的老木匠在给父亲做棺椁。木锯拉动,我的心也在反复切割,纷纷飘落下来的白色锯末儿,似乎苍白血液。父亲有没有在病中想过,有一天他会被放在这个沉重的棺椁中呢?四周一片黑暗。没有他喜欢的老曲酒,爱看的皮影戏,更没有了老朋友们的问候。这一天,我守在他身边,明天,再也不会摸到他了。一天前,虽然父亲不能说话,但他活着,我高兴。仅仅一个瞬间,父亲温热的身体就没有了温度,而我还能摸摸他的脸,也能得到些许的满足。今夜之后呢?这个真实存在过的躯体就不在了?疼痛又一次袭击了我,我无法让自己安静地跪在父亲灵前。想跑出去,跑到很远的一个地方,一个人,放声大哭,哭它个天旋地转,昏天黑地。
  又一个白天急促来了。院子里的那些植物刚刚睡醒,叶子上还滚动着清凉的露珠。有生命的东西张扬着自己的浓绿。那是一个鲜活、动感的世界。在小院四周的墙上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亲人送的花圈,在晨起微薄的阳光中泛着寒心的白光。朱红色的棺椁像一个看淡了生死的智者,沉稳而平静。它对将要被它拦入怀里的这个人,一无所知,也不想做丝毫了解。于它而言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平等的。   哀乐响起,殡仪馆的车来了。我被谁拉出屋子,一些男人进去。他们在做什么?我低低地自语说:求你们,不要弄疼我爸,他经受的疼痛太多了。求求你们。又一会儿,我被谁抱进车里。车开动,房屋树木后退,缓缓驶出村庄。
  公路两边是翠绿的庄稼,一个村庄又一个村庄闪过,父亲路过无数次,但今天是最后一次了。我想请它们一定要记住,有一个人来过,他又走了。再后来,车子停下,一阵嘈杂之后,我看到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它有着高入云端的烟囱。   他们把父亲抬下来,去那个大厅。又一把锋利的短刀狠狠地捅了我一下,我惶恐,心焦。这一次,父亲进去后就不会出来了。这个在世上行走了65年的人就彻底不再了。我使劲喊:把我爸留下,不要啊。抬进去,就没了,什么都没有了。可怜可怜我吧。我不想没有爸爸,求求你们。可是没有人听我的哭喊,他们丝毫没有迟疑。有人拼命地抱住我,紧紧抱着,我无法呼吸,疼痛窒息了我。大脑一片空白,我的眼前是黑色的,那些人的叫喊在耳边消淡下去。   醒来,父亲已被他们推进了焚烧间,她们不让我下车,我也无力挣脱。大伯家的二嫂抱着我,让我看那个大烟囱。她说:一会儿,二叔从那儿走,你看看。我不敢哭泣,怕泪水模糊视线。高高的烟囱开始冒烟,一股黑色的浓烟冲出烟囱,直向九霄,继而在天空中变淡,融入其中。我想那就是我的父亲。他走了,真的走了。那一刻,我竟然平静了下来,不哭,也不疼了。这样也是好的。没有了疼痛与烦恼,不再劳累。我相信,父亲去了天堂,并且会在高处俯视我和我的生活。   一会儿,大哥抱了父亲的骨灰出来——红色的布匹,小小的布匹,怎么能够盛放我高大的父亲呢?而我的父亲只剩下这一掊骨灰。下车之后,我接过来抱着,骨灰还在烫热,我把父亲贴在心口,和他说话:我们回家了,爸。再走一次尘世的路。这一次我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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