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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戏子

2020-12-14叙事散文半树
很多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是一个戏子。我早晨起床的时候,对着镜子,梳理我的发,整理我的衣,擦擦皮鞋,像一个要登场的戏子一样,我收拾着自己的行头。上班的路上,会发生很多的事情,比如必须经过的楼下的花园,我看着那些曾经绿色茵茵的草,现在开始变黄了,还
  
                 
  很多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是一个戏子。我早晨起床的时候,对着镜子,梳理我的发,整理我的衣,擦擦皮鞋,像一个要登场的戏子一样,我收拾着自己的行头。上班的路上,会发生很多的事情,比如必须经过的楼下的花园,我看着那些曾经绿色茵茵的草,现在开始变黄了,还有花木,枝头一样淡了红,天有的时候会阴沉着脸,风冷了些,我感觉,它们开始侵入的身体,产生了一些变换,我的情绪随之也发生了转换,如此敏感的个性,使我对路遇的第一个人开始微笑起,就挺失败。接着我的戏开场,琐碎的事务,吵闹的人声,越来越多类似的压迫,使我的演技也越来越差,我盼望着夜的来临,那样我会稍微整理一下思路,我知道,被动作为一个戏子,我必定是失败的,生活很多的无奈也是如此,我投入的激情越来越少,我竟然封闭了自己,封闭的是我的敏感的心,对于世界,这个世界上的滚滚的人群,它们和我隔离,我喜欢这种隔离。
                 
  但我是有演戏的遗传基因的。母亲唱过戏,在她还没有出嫁的时候。我想象那个时候她一定美丽,现在她老了,发都白了。她年轻的时候,穿着红绿的戏袍,脸上擦着浓重的油彩,折折回回,衣袖飞舞,启朱唇,裂玉帛,唱戏文,“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她沉浸在她的戏中,这成了她一生回忆不尽的的温馨。可是,后来,她出嫁了,为了人妇,别了舞台,闭了嗓音,回到了现实中,“千般袅娜,万般旖旎”,蜕变成了柴米油盐,孩子的哭声掩了笙管余音袅袅和锣鼓的铿锵喧嚣。我常常想起母亲,想起我的童年的时候。母亲肯定是怀念青春作为戏子的年华的,虽然她从来不提演过戏的经历,她还有很多的封建的观点,认为戏子是下贱的,是不上台面的职业,但她会静静地待在人家的窗口前,很长时间。我有些时候问她,她竟然会羞涩地红红脸,然后说,听见了屋里传出来的戏文,真好听。我就遗憾,她没有将戏演下去,我又庆幸,她没有将戏演下去。
                 
  母亲出嫁后,再也没有唱过戏。作为一个戏子,只有回忆留在她的脑海中。她能干,越发使父亲的无能显现。父亲只是一个清苦的教师,他愿意沉迷在他自己的象棋的世界中。我的童年于是孤独,我的孤独使我沉迷在家里仅有的几本书里面。院子里有一棵槐树,鸽子从槐树上飞过,太阳的影子在槐树下悄无声息地走,我在屋檐下,满眼里的是,满世界的是,都是书的世界。我从书的世界中出来,就瘫软了,看着天空,明晃晃,云彩横溢出天边,思绪飞,旋转着,舞蹈着,耸立,横跨,沉思中的我就变成了无所不能的神,神创造着人,指挥着人,安排着人,毁灭着人。一种快感在那个时候就袭击我,我在成年以后才知道,那是类似一种发泄的感官享受,但更持久,更缓慢,它们喷涌而出,然后酣畅,虚空。后来,就有了一条铁轨,向远方伸展,我坐在铁轨上,离开了家乡,跟随着风走,然后,我就看到了更多的书,什么书都有。有诡秘的,有晦涩难懂的,有发笑的,有苦涩的,更有惨烈的。书对于我是一个世界,作者对于我是一个戏子,他们粉墨登场,高亢引嗓,婉约吟唱,脸上擦尽了人间的油彩,身段扮尽了世上的光景。
                 
  我有一天突然发现这个事实,吓了一跳,我发现写作者很多的时候是一个戏子,像母亲年轻的时候一样,脸上涂油彩,嘴里唱戏文。
                 
  我爱上了戏子。
                 
  我用钢笔,方格纸,后来就用键盘和鼠标。我用方格纸的时候,有绿的,有红的,我还喜欢用彩色的笔来涂抹纸,花花绿绿的文字在稿纸上飞舞,我沉迷在稿纸中不能自拔。鼠标和键盘更给我了演戏的资本,粗的,细的,斜的,正的,黑的,红的,蓝的,所有的,都使那些方块字在屏幕上飞奔。我反叛的时候,我会戴上耳机,我听NIRVANA,我听到“情欲在尖叫”;我有淡淡忧愁的时候,我听那首听了千遍的Down By The Sally Gardens,想过去的好时光/想我们年轻的时候/想生活真愚蠢……;当然我还听吕剧,我还听快板,我还听那首《女人花》,我听着听着就会滴下泪水来,想起一些女人,想起一些爱惜。
                 
  可是,这样的戏子的人生同样失败,我很多的时候没有观众,我在唱独角戏。
                 
  时空再回到童年的屋檐下,回到书的世界中,我突然发现我过去的认识有错误的地方,书里的作者在我现在看来不是戏子,他们是戏子的主人,也可以称呼他们为导演。
                 
  卡夫卡将自己安排成了一个蟑螂,然后还是从生活中消逝了,蟑螂的命运很像我从现实中消逝,尽管如此,他还是一个戏子的主人。博尔赫斯从南美洲开始演,演到了印度,演到了中国,他的舞台背影竟然有长城,还有青岛。他就是一个瞎眼的说书者,时空对于他毫无作用,他蹲在路边,瞎着眼,敲着鼓点,自言自语开始说书。但他也是一个戏子的主人。
                 
  我做不了主人,像做不了生活中的主人一样。我从写作者的戏子又开始逃离了,年龄越大,我发现,我越来倾向于就是做一个纯粹的戏子。我经常微笑,很勤奋地工作,回家逗逗老婆,尽一个丈夫的本能,辅导孩子学习,我还会做饭,洗腕,我看见妻子孩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也不多说话,我虽然很幸福,但我慢慢地开始焦虑,不安,我一直偷偷看他们,我知道,我的戏瘾犯了,很难受,我期待我的舞台。终于,隔壁传来妻子和孩子的轻轻的鼾睡声时,我就开了一台叫做计算机的东西,关灯,屏幕上飞起来星光,那是我自己做的一个屏保,像我飞溅开来的隐秘的内心,热血沸腾。我戴上耳机的时候,会看看窗外,几个窗口还有微弱的灯光,花园里黑黑的,漆黑,像我的眼睛一样黑。周围静极了。往往是开一个叫做记事本的程序,有的时候是WORD,将标题居中,我闭上了眼,静默了一会儿,我其实已经想了一天了。演戏在于我沉迷久了,我必须承认,我分不清楚戏里戏外了,我抽着烟,在办公室里冥想,然后在夜里,我进入了戏里,开始给脸涂抹上油彩,将白天想起了的戏文记录下来。我、你、他,甲三、乙四,丙五,那其实都是我自己。戏子的领导可以分配角色,可以布置背景,我将所有的角色都分配给我自己。我喜欢用“我”,我甚至将“他”置换成“我”,我的戏里都是“我”,我笑,我哭,我愤怒,我忧郁,我将这些演的戏,保存起来,用CTEL+S.我喘了一口气,戏演完了,毫无意义,我去睡了。
                 
  做一个毫无意义的纯粹的戏子有一种快感。
                 
  中学的时候,我就有一个女同学,她漂亮,她还反叛,和我一样。我们就斗嘴,我们还吵架,吵来吵去,我们就吵出了感情。大年初一,她就来拜年,我记得,靠近家的小火车站的候车室,我们一起笑来笑去。可是,后来,她就消逝了,因为什么或者什么理由,我都没有记忆。我成为了一个戏子,我就想起了她,我想起她的时候,我就成了一个戏子,我看着她从高楼上飞越而下,在大雪纷飞的季节里,血,绽开在白色的雪地上,同样我也飞越了下去,象征了我逝去的青春和我留恋的情人,这场戏演来意味无穷,很让我怀念,我起了一个名字,叫,雪。可是,现在这个“雪”还是躺在我的计算机里面,没有人发现,没有人赏识,从我想做一个纯粹的戏子的时候开始,我作为一个戏子的悲剧也开始了。
                 
  我很多的时候是断桥河畔的许仙,心情是紫色的。断桥边,各式的叶子悠然飘落,西湖里的水流很清,还有浮萍,投影水里的是流云,深情的眼眸闪现淡紫色的心,就像我。我轻唤,怕惊了千年的宁静,我的轻柔的声音还是荡漾成了波纹,波纹圈圈扩展出去,娘子啊,你可安好?我是许仙,我从波浪汹涌的海边,来到了这西湖边,西湖的水映照着我瘦弱的身躯,你可看见我浅浅的笑容,还有我略羞涩的面容?我可知道,我们两人也还有一个故事,故事延续了千年,我带着浓浓的爱意,我带着满腔的热情,我是许仙,我在西湖边飘起衣袖,旋转歌舞。然后我就看见了娘子的笑容,秋的枫叶掩不住她绯红的笑脸,娘子像一抹云彩摇摇荡荡走了过来,霞光满天,遮不住你露出的一段洁白胳膊,我笑了,在我的文字中,我在文字中演的戏中,我体会到了作为一个戏子的纯情。
                 
  我还会是《霸王别姬》中的蝶衣,“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再听军情报如何。”我轻叹一声,“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妄何聊生!”。我听见了楚霸王“咬牙切齿骂韩信,拿住胯夫碎尸分”的恨声,声声让我滴泪。可是,我是戏子,我就会演来演去,我就演成了蝶衣驾鹤西去,她的旁边还有一只鹤,那只鹤上横跨着楚霸王,淡在天际,云深处。
                 
  我还演现代戏,我穿得很少,我脱了上衣,脱了裤子,我裸露了身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开始了解剖自己,我手里拿着刀子,很锋利,我扎下去,从我的胸膛开始,肉白花花的翻开,没有血涌出来,我看见了自己的心在跳动,心在颤抖,但这不够,我用刀子一点点剔开动脉,剔开静脉,心一片片成了碎片,我用手沾着动脉里流淌着的血液,品尝这心的滋味,有的时候,很浓,很骚,有股性器官的味道;有的时候很淡,淡到我不相信,这是自己的心,甚至这根本不是我的心,是狗的心,是猪的心,是羊的心。我演啊演啊,演来演去,我就体验了童年的屋檐下的快感出来,我变得很纯粹,很快乐。
                 
  但有一点,我始终褪不掉我的内裤,那是我最后的堡垒,作为戏子,这是何等悲哀啊,我到底做不了一个彻底的,彻头彻尾的戏子,这都源自我相信,我如何演来,也是独角戏,我甚至不相信那台叫计算机的东西,它或许有一天都会出卖我,这是我做为一个戏子的悲剧补充。
                 
  关掉计算机,我会静默一会儿,常常想起母亲,想起我的童年的时候。父亲没有在家里,父亲早就奔杀向他的象棋的世界里去了,母亲端坐在床上,然后轻轻地哼唱了起来,金钗银凤头上插/五色绒花十几朵/菱花镜照着芙蓉面/好似玉女把凤下……
                 
  我承认,母亲的嗓子很好,清亮,婉转。我坐在计算机旁边,经历了一场演戏的过程后,演过的戏已经存放在硬盘中,我也会清唱两句,走了一岗又一岗/丛林茂密遮日光!我比母亲幸运,母亲比我幸运,母亲后来没有演戏,尽管她常常回忆,那种回忆尽管温馨,母亲不演戏,她活得很好,而像我一样的戏子,不仅仅有快感,还有惨烈,这些我都不再愿意说出来。我孤独地演戏,我是一个孤独的戏子,当然,我睡觉,做爱,起床,太阳出来,我上班,嬉笑,打闹,我在生活中继续拙劣着我的演技,但我盼望夜的来临,夜里作为一个戏子的人生,对于我是一个悲剧,就是一个悲剧,我还喜欢,对比母亲的的幸运,我也幸运,无怨无悔。现在,我将灯熄灭了,开启计算机,一片星光散漫开来,戏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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