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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曾经是伙“贼娃子”

2020-12-14抒情散文马霁鸿

??暑天里,回了一趟老家。午饭后,太阳斜照下来,地气直升上来,又烤又蒸,院子就成了一口偌大的鼎锅。芭蕉树上一柄柄阔大的扇子,也热得软塌塌地披垂着,好半天,才有气无力地摇上一扇半扇。这些年,在那凉快地方住惯了,“耐温将军”的抗暑能力遂打了折
??暑天里,回了一趟老家。午饭后,太阳斜照下来,地气直升上来,又烤又蒸,院子就成了一口偌大的鼎锅。芭蕉树上一柄柄阔大的扇子,也热得软塌塌地披垂着,好半天,才有气无力地摇上一扇半扇。这些年,在那凉快地方住惯了,“耐温将军”的抗暑能力遂打了折扣,满院子钻来钻去找不到个安生处。索性到外面去转一转,纵然解不了暑,将浑身烦躁抖去三分五分也要自在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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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步蹓着,不知怎么就跨进了振波家的门槛。兴许冥冥之中有一股吸力罢。 ??振波比我大一岁,打小儿在一起玩,烧只蚂蚱也要一腿一腿分着吃,莫逆得很哩。振波“苦得”,苦出了一副铁塔身材,日子也就为他开道,横横地阔开去。这是他去年才盖的新瓦房,雄视四围的房基,面南而坐的朝向,江风习习亲过来,好爽——嗨,这风儿也会找人家呢。振波招呼我在堂屋前的藤椅上坐稳,说声“口福好啊!”抄了一把剪刀,一只塑料箩,钻进了园子。我刚把那墙上淌着的溪流听了半韵,振波已转回来,将塑料箩放在了竹几上,一箩刚刚冲洗过的水晶葡萄,水亮水亮。 ??剥了一颗葡萄,刚送拢嘴皮,却瞟见大门口一个颀长的身影,披一袭阳光明晃晃地摇了过来。眯窄眼睛瞧那脸庞,原来是柳涛,也系儿时的铁杆好友。柳涛咧咧嘴,似乎想说点什么,一眼扫到葡萄,却忙不赢说了,拣起一颗就丢进嘴里。振波搬过来一把椅子,抵在柳涛身后,笑道:“呵呵,昨晚上脚洗得好白噢,一来就撮着吃的,娃儿他妈打的洗脚水吧!” ??柳涛张张嘴,想回句什么,一不留神让葡萄滚进了喉咙,噎得脖子一伸一伸,恰如向天而歌的黑头鹅。振波双肩高高耸起,笑得更亮了。我也趁机打趣道:“小时候附上身的饿鬼,今天还没撵干净啊!” ??抹抹脖子,吞口唾沫,柳涛收拾停当,开始还击了,目标却是向着我:“大哥不消说二哥!别看你如今人模人样,在外面抹得油光水滑,当年还不是贼娃子里头的一员干将!咋个样,记性还好使吧?……”话未说完,他的脖子又不受用了,吭吭吭咳成一团。他却强忍住,朝嘴里连扔了两颗葡萄。 ??于是,三人一边吃,一边笑骂,一边一言半语地回忆起儿时的般般“贼迹”。 ??挂在学校酸茭树上的犁头,当当敲过放学的钟声,三人吆着三只羊(路平的地方就骑上一段),浩浩荡荡上了坡。深秋的阳光已不那么毒辣,坡上的草却正肥得起膘。找个草密的地方,将羊儿拴妥当了,三人就挺胸扠腰,作副少年将军模样,朝着坡下的坝子瞭望。望的不是韩信手下的千军万马,而是生产队社员在哪片天地割稻子掰包谷,哪片田里的花生藤已经变黄。阵地情况瞧仔细了,“作战方案”也订周详了,便来几声“锤打剪”,谁是“锤”,谁在后方搞接应,谁是“剪”,谁上前线“剪”果实。 ??兵分两路,各负其责。上前线者,两人为伴,放大胆,收细心,柔了腰,灵了头,再在脚底抹点油——无非耍弄些书上电影上行窃的套路,不必唠叨。在后方者则要变出几双眼睛几副手脚哩。羊儿自然要招呼好,还要为下坡的同伴放好哨。山坡上蹓来蹓去,不为寻找昨晚落下来的“天星子屎”,却是捡拾柴禾呢。捡得的柴,归拢到一个隐蔽而背风的角落,尔后在地上挖坑。坑挖得篮球般大了,用大大小小的干土块在它上面棚起来,留一道火门,就成“窑子”了。接下来就是烧窑。柴禾均均匀匀地凑进去,青烟袅袅娜娜地升起来,火舌便欢欢势势地朝一个个孔隙左舔右舔。而百步之外望过来,又全然不见烟不见火,颇得野战烧灶之妙哩。 ??窑膛滚烫了,土块透红了,那前线的胜利果实——一大包花生也就“摘”回来了。这时,三人一改刚才的悠闲神态,动作呼呼生风,捧了花生扔进窑膛,几双脚又蹬又跺,将土块跺得细了又细,夯得紧了又紧——万不可让它走气漏热。这整个过程,我们亲昵地称之为“闷窑子”。 ??花生在窑子里闷着,喜悦却从胸膛里飞出,一个个得意忘形,用鞭杆挑了帽子扛在肩头,在斜斜的坡上走来走去,一声盖过一声地唱,唱了“歌唱二小放牛郎”,又唱“弯弯镰刀不离手”,再唱“我们走在大路上”。唱得半累了,才歇住,团拢剩下的一半力气,开窑。心急火燎地扒开碎土。孙猴子一般麻利地剥出花生米。而花生米到了口中,却在牙床上滚来滚去舍不得嚼了。那滋味呀,香而鲜,鲜而甜,甜而酥,酥而面,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好吃的东西吗?只可惜当时还想不出当今流行的广告语来赞一赞:“誉满全球”! ??再好吃的东西,我们也只在外边装在肚皮口袋里,万万不敢带回家,大人知道了,是要剐我们的皮的呀。“口袋”装圆后,彼此还要上上下下检查一番,不留半点作歹痕迹。有时“战利品”过多,一顿享用不完,就将它藏进草丛塞进岩缝,第二天第三天再去收拾,直到消灭干净。 ??有一次,公社放映电影《奇袭》。电影散场后,我们磨蹭在最后,也对附近生产队的甘蔗林进行了“奇袭”。 ??猫手猫脚,东瞄西望,侦察到守甘蔗的老倌正在大埂子底下哼哼“方便”,我们就转到几条埂子以外,然后蹲下来,飞快地摸索,每人摸准几根杆杆又粗筒子又长的甘蔗,搂成一捆抓紧了,压低声音数个“一、二、三”,一齐扳断甘蔗,扛起就跑。老倌听到响动,在后面连吼带叫,无奈他此时正很不方便,只能虚张声势了。 ??我们一口气跑到远离甘蔗田的一条山沟里,找了块平地坦坦坐下,慢慢品尝那句歇后语的滋味儿:倒头吃甘蔗,一节更比一节甜。甜够了,甜饱了,甘蔗还剩着。扔掉它是要挨五雷轰顶的呀!没法,只好平均分摊剩蔗,努力克服困难。克服到最后,肚里成了一个“阴海”,蔗渣如一座小塔从平地堆到了下巴,推开这座“塔”,手拄在地试了无数次,才万分艰难站了起来。 ??真该叩一万个磨面头,感谢土地,一年四季,它总有可食的东西赐给我们,只不过有时品种多一些,挑食的范围大一些,有时东西少一点,回旋的余地小一点。我们的自觉性也颇高,碰着那淡季,不抱怨,不选嘴,田地头出什么就整点什么。勤勤恳恳,不亦乐乎。 ??微黄的一钩月牙儿,快要被山神收进垭口去了,却还在抓紧最后的一溜时光,兴兴致致地戏耍,将田野里的几个黑影勾起又放下,放下了又朝前悠出去,悠出去。那是几个“勇士”在朝着蚕豆田穿插挺进哩。 ??刚才在江边的沙坝上,扛了桐子棒棒当大枪,搞野战演习,一头汗水一身沙,累瘫了手脚,累瘪了肚皮,此时要去实战,一个个又身手矫健了。正是三四月份光景,甘蔗已经收光,西瓜还只有拳头大小,能取的目标只有蚕豆了。夜间不能生火加工,只好折返到几百万年前当一回老祖宗,活剥生吞:摸到秆秆上的豆角,也不摘下来,就那么剥出豆粒,连皮带瓣一块猛嚼。嚼落了月牙,嚼哑了蟋蟀,嚼得满嘴发涩,嚼得肚子咕咕咕动静大作,才站起身来,蹒跚凯旋。 ??当年那伙“贼娃子”,贼是贼一些,蛮讲义气呢!嗯,嗯,还记得吧,从来不整本生产队的东西,不动私人的物件——见别人摸了,还扭长脖子义正辞严咋呼咋呼,尽义务呢,真是好贼啊!……箩里的葡萄下去了一大截,柳涛此时约莫弄妥了肚子,腾出嘴来,流流畅畅讲了一大溜。几人遂严肃了神色作一副回忆状,忆罢,摇头拍掌一阵大笑。 ??笑罢,振波和柳涛就一把一把怂恿我,将儿时的“贼迹”录出几笔,大伙时不时地瞅一眼,忆忆苦,思思甜。同时,作为向下一代作操守教育的形象材料。不过,教育下一代时须注明,不是我们在小时候存心使坏,而是那些岁月得了炎症,我们嘴里无味道,肚里没油荤,只得悄悄伸出“第三只手”,抓挠些本该属于自己却没有握在自己手中的阳光月光来,滋养正在拔节的年华,催动心里的知识之苗茁壮成长。 ??我就怪难为情地下笔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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