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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沉沉的老碾

2020-12-14抒情散文阿敏
●阿敏没有为那盘老碾拍下一张照片,我至今倍觉遗憾。没有在我抱着沉沉的碾棍推碾的时候留一张影,心里一直像丢失了什么珍贵的东西。还在我十岁的时候,就曾经站在那盘沉沉的老碾跟前长时间地发过呆了。那时候,我呆得是这碾什么时候去掉,什么时候母亲再不喊
                ●阿敏      没有为那盘老碾拍下一张照片,我至今倍觉遗憾。   没有在我抱着沉沉的碾棍推碾的时候留一张影,心里一直像丢失了什么珍贵的东西。   还在我十岁的时候,就曾经站在那盘沉沉的老碾跟前长时间地发过呆了。那时候,我呆得是这碾什么时候去掉,什么时候母亲再不喊我去推碾了。常常咬着牙骂那老碾:有你我就玩不好!   儿时的我特别好玩,村子里的小伙伴们也和我玩的甚好,金殿、来有、金梁、红玉……似乎一刻也离不开我,他们说没有我玩的没意思。其实,我和他们在一起的作用就是放开的吹,天南海北,有的没有的,知道的不知道的,全吹。靠了喜欢读一些闲书或连环画得来的真实和不真实的信息,常常把伙伴们吹的将子虚乌有的事情当真。比如美国鬼子在越南如何;比如解放军的大炮能够打多远;再比如中国海军的潜艇怎么样钻到日本鬼子的船底下;又比如飞机如何直上直下的起落……然而,母亲却不管我的“吹技”如何,只要家里有需要到老碾上碾压的粮食或者秫秫面,甚或一点点地瓜干,一准儿把我喊去抱着沉沉的碾棍,去推那沉沉的老碾。   那盘老碾在前当街。村子里有两条可以被称之为街的街。一条在村子的前面,被村人们喊作前当街;一条在村子的后面,被村人们喊作后当街。前当街比后当街宽,也直,路面平整些,人气旺些,村人们的一些稍大的行动或者有什么共用的家什儿,比如这盘老碾,都被置放在前当街。那时候,村人们家里的粮食有限,能用来填饱肚子的东西也实在太少,可又想将一些“瓜菜代”的东西做精细,吃着舒适,便就家家户户时常去推碾了。在那样的年代,那盘老碾可真真为村人们出了大力哩。只是,那盘老碾是什么时候被置放在前当街供村人们用的,村子里最老的会儿爷爷云爷爷都说不清,只知道是老辈人们为村人们置下的“家业”,积下的无量厚德。   有些古老的东西,说不上什么时候什么原因都是要释放出一些让人琢磨不透的邪性的。   那盘老碾,自然也有它的邪性。记得是一个晴日的早晨,母亲正在梳理一堆长长短短的秫秫皮,喊我拿了笤帚先去把碾占下。秫秫皮就是从榆树上揭下的树皮,村人们习惯称其为秫秫皮。那时候一年到头很难见到白面,能将上好的秫秫皮晒干在碾上碾压碎了,放在细细的麻尾箩里箩下细面来,再和红薯面掺在一起做面条或者蒸馒头,也是一顿上好的饭食。如今那样的吃食只能留在记忆中了,可我仍会在不知不觉中想起小时候高兴地吃秫秫面条的情景。一手端碗,一手执筷,埋头碗中,吃得唏唏溜溜,鼻尖冒汗。那欣喜的样子,绝不压于如今去大酒店吃高档的宴席。为了一顿好吃的秫秫面条,我便早早将笤帚拿了去占碾。那时候,再好的村子也没几盘碾,用的人家多,碾少,只好早早去占。占碾的方法很独特,去得早了,将一把笤帚放在碾盘上,后去的人都得让放了笤帚的人先用。我将笤帚早早放上,自然我们家先用,可母亲半天梳理不完那堆秫秫皮。看着渐渐围过来等着用碾的人,我心里急,跺着脚使劲冲家里喊母亲快点。母亲慌慌来了,将还不太干的秫秫皮放在碾盘上,就忙忙地和我一起推着压。开始两圈儿挺好,感觉轻松,推到第三圈儿,碾突然纹丝不动了,任我嘿嘿喊着号子翘着屁股猛使劲。旁边等着用碾的人见状,搭手帮忙,仍是不动。   “奇了怪了,这碾咋会这么沉?”我装着大人的样,喘着气对着老碾发感慨。   “出邪性哩,等一会儿再说吧。”旁边等碾的一位老人抽着烟袋说。   “算了,晌午再说。”母亲似是明白什么,很干脆地说。   “出邪性的时候还是不要惹它。”老人说。   之后,大家都收了家什儿。晌午,再和母亲去到碾上重新碾压秫秫面,那碾却十分轻松了。我一个人轻轻推着,母亲用笤帚轻轻扫着,不一会儿就将一大堆秫秫皮压好了。自此,我明白了老碾也是有脾气的,想必老碾的脾气也和人一样,邪性起来任谁去说也不通气哩。   离开村子后的许多年里,每年都会几次或者十几次地再回到村子。回到村子里,自然想再走一走小时候走过的路,再看一看小时候玩过的地方,甚至还想下到小时候下过的湾里去游上几圈儿。期间,无数次去看过那盘老碾。之初,老碾还是那样静静地呆在那里。随了日月的更替,村人们的生活有了巨大变化。碾不再去推了。碾盘上生了绿苔,碾砣上落满尘埃,碾道不再光滑如镜,就连架着碾砣的早先很硬的木框,也开始变朽了。那时候,我一点也没生出对那盘老碾的情丝,每次走到它跟前,仅仅是望上一眼而已。忽然有一天,老碾像一个昔日情人的目光刺进我的心中,令我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哆嗦。也是在那天的那个夜晚,老碾走进了我的梦中。梦中的老碾不再呈现静态,竟能会说话了。它说要带我去飞翔,要飞得好高好高,要飞到云彩上面去。说着,我真的随了那盘老碾飞起来了,坐在老碾上面,像坐在飞机上,望着下面匆匆而过的田野、河流、森林,心里十分舒服。突然,老碾不再说话,老碾甩开我,沉沉地落了下去,我却仍然飘在天空。那一刻,好想再坐到老碾上,享受那稳稳的感觉。可老碾快速落着,落着……醒来,脸上挂满清泪。后来,就一直被留在心里的老碾沉沉压着。于是,再一次回到村里。然而,老碾不见了,惟有沉沉的滚圆的碾砣固执地在那里肃立着。四周拥起土堆,黄土像是很快要将其掩埋。   “老碾怎么这样了?”我问。   “谁还再推碾啊,这样沉的碾砣,在这里还真碍事哩。”村人说。   我无言以对。只能静静地望着沉重的碾砣,发呆。这次的发呆,和十岁时候对着老碾发呆不一样。那是孩童诅咒般的呆,里面蕴着对远方的召唤;现在是一个成人满怀乡情的呆,透着傻气。两种呆,一个人,先是轻松和愉悦,后是沉重与心寒。我明白,这样的沉重和心寒无理。被时代淘汰的东西,终将是要淘汰的。否则,村人们不会走出光滑如镜的碾道,只能在原地一遭一遭的转圈儿。季节是时间的一种形式,时代同样是时间的一种形式。时间穿过村庄和田野所能留下的,是让一些事物稍稍变老一点,再变老一点。时代穿过村庄和田野所能留下的,当是一种崭新。在这样的崭新面前,沉沉的老碾也只能让我们生发出思念了。   老碾的存在,无论是一种文化,还是一种生活方式,都将成为历史。历史掩埋落后,同样也掩埋进步。   沉沉的滚圆的碾砣,你就这么固执地在那里肃立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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