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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小脚奶奶

2020-12-14抒情散文荞麦

三间红砖瓦房前,奶奶倚墙晒着太阳的样子,我从园门进来的时候,经常看到这一幕。每每看到了,就感觉真的到家了。如果没有那双蹒跚如画花的小脚在房前屋后走着,心理顿觉丢失了什么,于是,找遍家里各个角落,包括茅楼(厕所)。 奶奶,身着半身斜襟青衫,
三间红砖瓦房前,奶奶倚墙晒着太阳的样子,我从园门进来的时候,经常看到这一幕。每每看到了,就感觉真的到家了。如果没有那双蹒跚如画花的小脚在房前屋后走着,心理顿觉丢失了什么,于是,找遍家里各个角落,包括茅楼(厕所)。 奶奶,身着半身斜襟青衫,青裤,裤腿免成锥型,每天起床后,坐在苇席火炕上,把一卷青腿带一圈一圈地饶在小腿上缠紧,将尾部的细碎线绳掖在缠好的腿带里。那时候,我站在木炕沿边上,眼睛跟着奶奶的手势,不停旋转,最后才去洗脸梳头.。 从记忆开始,奶奶的小脚总是穿着白布袜子黑布鞋,虽然每天跟她睡在一铺大炕上,她的脚是什么样,我很难看到。我总是央求奶奶要看看,她笑着搪塞我或者不理睬我,我感觉到奶奶当时很害羞了。

一天下午,我回家照样先找奶奶。厨房前后门敞开着,穿堂风把珠子门帘掀得哗哗直响,我趴窗户看西屋没人,便趴东屋,炕里角儿,奶奶正对着窗户修理她的小脚,我屏住呼吸把自己掩好。她很吃力地剪着脚指甲,她的脚趾除了大脚趾稍直外,其余的脚趾一个依赖一个地,象秋后倒下的园边的篱笆杖子,大脚趾便成了其余脚趾撑门户的掌门人,那些脚趾各个都象睡熟了的被拍扁的蒜瓣儿似的,没有生气。每天奶奶用她的脚板走路,把这些脚趾踩在下面,我猜不出她该有多痛苦,所以,我把自己脚用布缠了起来,狠狠地勒紧穿着奶奶的鞋子,学着她,只走几步,脚趾们就强烈反抗了。 奶奶少言寡语,家里大事小情从不参言,只是在晚上睡觉前,总是念叨粮仓板门关了没有,园门屋门插好没有,天天如此,直到我们厌烦才停下来。正因为她少言寡语,我从来没有听过她讲古,关于“九头鸟”“窦娥冤”之类故事都是从邻居小脚老太那里听来的,邻居老太每次来串门儿,我都缠着她讲,奶奶在一边一声不吭地听着,不象我不停地追问,也不象我跟着唏嘘慨叹,她总是一个表情,看不到奶奶大喜大悲,她身体没有一点毛病。在母亲跟父亲聊天中,母亲说奶奶“发呆”,父亲反驳说,她原来是精明强干的女人,经历太多了。奶奶都经历了什么,我不清楚,她跟别的老太不一样我感觉到了。村里经常来踩高跷唱戏的,奶奶知道了就蹒跚着脚步,一路小跑地颠儿去,挤不上去,就靠着谁家的大墙听戏,回来的时候也不评价。有时候,随便到谁家里串门儿,坐在人家的火炕边,听人家唠嗑,听一会就离开了,也不道别,不管跟人家是否熟悉,村里人都知道奶奶这个习惯,对她都很亲热。 奶奶有一个小棉纱布包,里面装着针线、布脚,爽干的肥皂一块,还有一张纸,哥哥每次都说这张纸是烈属证书,可是我和哥哥不知道这烈属是什么,就是觉得光荣。烈属证书,由国务院颁发的,这是我长大后才知道的。奶奶经常打开那个小布包,一言不语,我跟着看着,感觉奶奶的布包没有母亲的那个好,母亲的布包大,装着五颜六色的布条,叠放整整齐齐,母亲的针线活比奶奶的好多了,经常听母亲说奶奶粗针大线的,我看了也的确这样,奶奶的衲鞋底,边缘处总是里出外紧,母亲称“呲牙”,奶奶不反驳也不生气。母亲看不惯奶奶所做的家务活儿,嫌奶奶煮饭经常煮糊,她一言不发,依旧干她的活,干的最多,家里用稻草打草袋子,搞副业换零花钱,奶奶的功劳最大,起早贪黑,从不偷懒,毫无怨言。父亲经常说奶奶干活快,他小时候,奶奶每天手编两菱苇席,维持一家生计。 秋风横扫落叶,村北的小杨树林里每到秋天落叶铺满阴湿的林地,奶奶每天拿着一把扫帚和一条麻袋,蹒跚着走着,走两步退一步,将黄黄的叶子装满一袋子便扛着回家了。她更加蹒跚,走一步退一步,我跟着,也走一步退一步,被奶奶发现后,我就顺势接下了奶奶的麻袋,从地上拖着走。远远地走在秋风里的奶奶象一株瘦瘦的麦苗,随风而无声无息摇曳着。 我常想,奶奶的过去是什么样呢,问她,她什么都不说,或者说不出来,只从父亲那得里知奶奶是大家闺秀,是一个拥有大片苇场的地主女儿,自己屋子地下埋着一坛子金银财宝,而那些金银财宝都到哪里去了呢,而后来,奶奶跟了爷爷过着半辈子贫穷的日子,这些断续的记忆我无论如何拼凑不起来。 每逢过年,大队便派人送给奶奶一个红纸包,里面装20元钱,跟门楣上的那张红色烈属牌子一样,让我们全家感到光荣。到底什么是光荣,我不清楚,反正是好事儿,邻居家没有,全村仅仅几家有。我不清楚这种光荣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在父母亲聊天的时候,父亲提及我未曾见过面的大伯父和二伯父,连母亲都没有见过面的,他们在村子里很有名气,胆子大,都是做大事情的人。康德8年,发大水,全家逃荒到内蒙昭乌达蒙,又因为小日本搞“防疫”(我感觉是拿活人做实验),全家老少惨死三口人,大伯父正在外地做鸦片买卖赚了一些钱,便把全家剩下的几口人连夜带走,回到辽南。后来大伯父二伯父当了兵,在锦州战役中牺牲,回来的人告诉父亲,亲眼看见他们是被国民党炮弹炸死的,连完整的尸体都没有找到。 从此,我知道那张纸是大伯父二伯父用生命换来的,也知道我们家为什么光荣了。奶奶经常翻着她那棉布包,展开那张纸,抚摸着,不言不语,我也跟着看。 奶奶虽然很少说话,她喜欢做的事情无论谁阻拦都没有用。有几年,公社每到年关没有准时发放抚恤金,奶奶执意要去催,父母再三阻止,可是转眼间,奶奶人没了影儿,过一会就要了回来。几乎不说话的奶奶都跟人家说了什么怎么说的,家人不清楚。奶奶的倔强,使我想起,在她过生日的时候,家里唯一一只母鸡下的蛋,母亲攒了几天,煮后专门给奶奶过生日吃,奶奶总是趁大家不备,将鸡蛋揣到斜大襟的衣袋里,过后,把鸡蛋分给我和哥哥吃。 奶奶身体清瘦没病,在家里多种灾难的时刻,父母忙于得了急性骨髓炎的妹妹到处求治,我回家看见从不着急上火的奶奶眼睛里布满红丝,倚墙张望村子路口,家里三间房里只有她一个人留守,就是那几天,她突然摔倒在墙角下,从此瘫痪不起。 八三年八十五岁的奶奶,因突发脑溢血,悄悄地离开了我们。我从学校赶回来的时候,奶奶躺在棺材里,脸色白皙,且有红润,慈祥而可亲,我当时只以为奶奶睡着了,当棺材被抬走的那刻,跟着棺材队伍后面的我突然大哭起来。 这位经过两个世纪风雨的老人,这位村子里几个小脚之一的老太,让我眷恋不舍,没有她,那三间红砖房子象塌了一半,我的家也缺少了一半。后来,只有几年光景,回到村子里,再也寻不到蹒跚走路的老太了,我仿佛送别了一个世纪,那个世纪的人和事在记忆长廊中永远是个难以揣测和粘和的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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