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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

2020-12-14抒情散文扁舟一叶
不知书识字的翠芝是不知道“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这样的诗句的,哪怕这样优美的句子在这个古老的天空低回盘旋了几千年,囊括了世上一切可歌可泣的生死故事。翠芝不想这么多,她只想把一生的爱付与这个辛苦经营的家.翠芝已年近七十了,慈眉善眼的,看得出年轻
  
  不知书识字的翠芝是不知道“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这样的诗句的,哪怕这样优美的句子在这个古老的天空低回盘旋了几千年,囊括了世上一切可歌可泣的生死故事。翠芝不想这么多,她只想把一生的爱付与这个辛苦经营的家.
 
  翠芝已年近七十了,慈眉善眼的,看得出年轻的时候也不漂亮,可她那张历经沧桑的脸,却总给人一种慈祥和安慰。     初春的月光洒在这个庭院,院子里高大的白杨树挂满了白杨狗,细细地散发着一种苦苦的味道,让人感受到春天的气息。月亮照在土黄色的残墙短垣,剥离的土墙衬着斑驳的颜色,显示曾经辉煌的影子。院子里三间堂屋有点破旧,门框上粘贴着隐约露着红色底子的春联:"花开富贵人兴旺,竹报平安富寿长."屋里的一切仍是多少年前的摆设,很像一张多年的老照片,画面丝毫没有改动,只是破了颜色。堂屋的老式条几上的放着一张崭新照片,照片上的男人,大约有七十多岁,脸上挂着微笑,让人看着直感辛酸。   小屋里挤满了人,是翠芝的儿子儿媳和一大堆的孙子孙女。昏黄的灯光,洒在她的脸上。她的鼻子上插着氧气管子,呼噜噜的循环声打破的寂静的夜,让人只感到惊心。她在伺候男人离去的三个月后,一下子病倒了。孩子们手忙脚乱地送她去县医院查病,竟得了和男人同样的肺癌,已经到了晚期,只是她自己至今还不知道。本来不够富裕的家,是无法和疾病对抗的。在医生冷冰冰的话语里,孩子似乎找到了安慰,这病看也看不好,白花钱,干脆回家等着吧,给老人买点好吃的。鬓角有了白发的大儿子哭着出来,心如刀绞。“吃点好吃的”,只怕娘吃不下去了。   痛疼折磨的她心神疲惫,她终于啜嗫地说,怎么不去大医院给我看看?求生的本能使她苍凉的目光闪着一种光,刺伤了她的孩子。村里的赤脚医生史海用手摆弄着吊瓶,扭脸在擦去脸上抹了一下.在翠芝的哀求询问中,儿子们躲过了她的目光,转过身拭去脸上的泪。她看着她生活了一生的房屋。看到屋东角里有一张很大的蜘蛛网,她想,该用扫把扫去它了。   在孩子渐渐沉默的神情里,翠芝似乎读懂了自己的病情。她想不到自己这么快就要离开了。她才72岁,她记得有个算卦的说她会活到93呢,还有二十年的好日子呀。可是,二十年就这样给抹去了吗?她刚刚伺候完喝醉酒就发脾气的老头子,她刚刚抱大13个孙子孙女,她还想好好歇歇呢。不想日子就这样结束了。   这几天她老是想起从前的事情。终于闲下来了,胳膊里不用在抱着肉团似的孙子,累得腰酸背痛的了。终于可以静静地躺在帆布的躺椅,好生休息了。却不知道等自己躺下来,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老头子年轻的时候,就爱喝酒。喝醉了就骂她有时还用脚跺她。在村人面前,她总是笑着劝她男人,你看你,又喝得难受了吧?别骂了,看人家笑话,回家再骂吧。回家的时候男人就不骂了,摇摆的身子躺在床上就呼呼大睡,然后她给他捶腿洗脚。翠芝常想起她新婚的那天,在男人醉醺醺地揭开她头上的红盖头时,脸色很难看地把红盖头摔在床上。她知道男人是嫌弃她了,真的,男人怎么嫌弃她也不怪他,因为他长的太好看了。一直想象自己将来的男人会是什么样,她都不敢相信老天把这么好的男人送给她。那晚,她还是哭了,她哭不因男人不喜欢她,为自己不够俊气而难过。黎明的时候,男人到底还是要了她,他说,模样丑就丑吧,人家说丑妻是宝。   灯光洒在桌子上,那时感到多么可亲的木桌竹凳,今日看着竟如此破烂不堪。小村的外面世界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在这里仍是过去灰黄的影子,就像村前那口淤泥的水塘。五十年前如此,五十年后仍如此。惟有变化的是水塘边那一日日变粗、长大的梧桐树,像翠芝身边一个个长大的孩子。
  
  童年回忆中总是美丽的画面。如今回头看,模糊的喜悦中,却是挥洒不去泛黄的辛酸和无奈,那简直贫穷的不真实的岁月,如今想来仍使人心悸。众人挣扎似地在各自人生道路上奔波。她不过是老房子的一扇门,支撑着她的世界,不停地“吱吱哑哑”地被人推来关去,用一生的心血支撑这一片天,无怨无悔,却只有巴掌那么大的天。大家熟视无睹地沉浸在平静与安稳之中,没有人体会到它的艰辛和孤独。她这扇门,在风雨中剥落生命的点点滴滴,渐渐褪色。   外面的世界究竟有多广阔,她从没有机会领略,倒也不悲哀自己世界的狭隘。何况,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她的儿子、孙子在她微酸的臂弯里长大。他们长大了,她老了,老了不要紧,总有新鲜的,灵活的生命替她延续下去,每一个孙子、孙女的欢乐的生命不是都延续着她的影子么?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人老了总是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一件件的像远远地看过去自己的电影似的,亲切又遥远。她记得有一次,她穿着娘的改做的一件月白色的对襟的褂子,和她爷爷赶集。她是爷爷唯一的孙女,爷爷一直疼她。县城集市上鲜艳物品,看的她眼花缭乱,眼都忙不过来。成串的冰糖葫芦,惟妙惟肖的泥人,在她幼小的心里激起小小的喜悦的欲望。爷爷看透她的心事,给她扯了几尺鲜艳的头绳,和两个油汪汪的肉包子。因为偶然,所以深刻,一生也忘记不了。有点温馨的童年就像昙花,一闪而过。只是那种绝望的美,在梦里越发的娇艳,甚至有点不真实的迷茫感。自从嫁到这个村子,她就知道,自己不过是一棵树,再也移动不了。动不了也就算了,村中不是有许多和自己一样的妇女,一生也没有迈出村一步吗?生命不同样在日月交替的岁月里缓缓流失?  
  
  翠芝的人生目的就是为了维持这个家。村中好多妇女的人生目的,也不过为了把贫困的家,尽力支撑下去。在她们朴素的观点里,根本淡漠了平衡和失落的痛疼,也许是她们不屑理会那么多.她静静地躺着,痛疼折磨的脸痛苦地抽动着,孩子们束手无措地陪着难过。药物在致命的痛疼里,渐渐失去了威力。竹竿上的液体还在一滴一滴地滴着.人生就在不易觉察的点滴中流失.一生拼尽的努力,都在这最后的感觉里糅合、搅拌成痛疼,提醒人类活着的意识。她在剧烈的痛感里,感受到生命的威胁么?思绪翅膀穿透漫长的时光,会伴她飞回到五十年前铭刻生命的里程碑的一天的。她一定还会记起她一生中最美的日子?结婚那天,穿着一件鲜红的大襟绣花的棉袄的她,借了一件丝绸棉裙,挽着一个黝黑的髻。新媳妇虽然不漂亮,宽脸厚唇的面相,一定会家口兴旺的。她似乎还记得村高大的娶女婆在喜筵上说的这句话。她果然不负众望,一连接地生了七个大胖小子。一块块的肉把她分割成一副空架子的排骨,她就渐渐地老了。她还记得结婚那天她白白胖胖的手腕戴着她娘陪送她的唯一的嫁妆首饰-----白银的手镯。这是她一生最有富贵性的首饰了,后来好像给老大或老二典当学费了,倒也记不清了,连母亲的模样也记不清了。当时,她又好奇又害怕,不知道新郎是什么样子,长得俊不俊,脾气好不好?素不相识而后和谐地生活了一辈子,并生下一群健康活泼的孩子,她一生的成就也就如此罢了。  
  
  黄昏的时候,翠芝的病像是轻了好多。屋里静的可怕,一只苍蝇嗡嗡地在屋里打了个旋转,轻轻地落在她的额头上,像长了一个黑色的痣。翠芝突然想喝杯牛奶,喝了几口,定定地望着标着光明标签的奶盒子。她想不到,盒子上竟有如此美丽的颜色,像蓝天一样洁净的颜色。她忽然想起小的时候,常常到田野里去放羊。有一次,大约是初秋的时节,天蓝蓝的,漂浮着几朵洁白的云。她躺在干草垛上,嘴里嚼着散发着清香的干草,想象自己像电影里的仙女似的,披着白云似的白纱飞向天空,飞到外面的世界去。  
  
  她的喘息渐渐地低了下来,越来越刻骨的痛疼纠缠着她,使她奄奄一息。大儿媳妇终于忍不住哭着跟她说了实话。她说,娘啊,不是我们不给你看病,你得了和俺爹一样的病。医院里不给咱看了。   没有人注意到她眼里闪烁那一抹亮光,那一刻她的心情倒一下子平静了。她想起老头子临终前握着她的手说:“翠芝啊,我先走一步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了好吃的别再给别人留了,我走了没有人疼你了”在艰难日子面前从没有流泪的她,爬在老头子身上大哭起来。她想起平时的日子里,她蒸熟的包子炖好的肉,有时还没有等她尝尝什么味道呢,孩子们就吃光了。有时因一块鸡蛋大小的肉片,孩子们之间的打骂和争吵,引起儿媳妇们的战火。现在男人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叫起了她的名字。使她有种熟悉的陌生感,自从她嫁到这里来,就没有人喊过她的名字。她成了洪臣家的,成了大国的娘,唯独没有了她自己。现在男人终于喊她的名字了。那一刻她感受到,他的一生其实一直有着她。   氧气瓶里的水泡慢了下来。大家下意识地呼喊她,她缓缓地睁开眼,不太确定地说:“他一个人过着不习惯,我去伺候他!”说完,头慢慢地靠在沙发上,嘴角那一丝飘忽的微笑便定格在那里。  
  
  翠芝想努力地睁开眼,却没有了力气,她听到嗡嗡的撕心裂肺的哭声从四面八方涌来,灌的她耳朵满满的,心满满的。  
  
  她感觉得身体渐渐轻盈起来,飘飘地冉冉地升起,她在空中向下远远地望着,看到儿子、儿媳哭成一片,她摇摇头,笑了。  
  
  这时,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轻轻地呼喊她的名字,她向他飞去。她知道,那是与她相濡以沫一辈子的男人,他想她离不开她呼唤她呢。此时,她蓦地醒悟,在这漫长坎坷的人生,什么是最重要的?事实上,她只有他,他也只有她。她一身轻松地向他飞去,这回,她又看到他年轻时俊美的模样。
  
  2005-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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