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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访灾记

2020-12-14抒情散文阿贝尔

访灾记
??县南发水灾,死了人,宣传部想搞个抗灾自救英模报告会,找不到人写演讲稿,便抽调县里的几个“大文豪”。我算其中一个。
??部长分工。我要去的是平南。一个最边缘也是灾情最重的羌族乡,红四方面军建立过县苏维埃政府的地方。那里有个三圣庙
访灾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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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县南发水灾,死了人,宣传部想搞个抗灾自救英模报告会,找不到人写演讲稿,便抽调县里的几个“大文豪”。我算其中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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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部长分工。我要去的是平南。一个最边缘也是灾情最重的羌族乡,红四方面军建立过县苏维埃政府的地方。那里有个三圣庙,比较著名,苏维埃政府就成立在庙里。徐向前、李先念的指挥部还在。三圣庙里有两棵百年紫堇,传说价值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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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到平通,太阳剧毒。在镇政府办公室喝水,看不出一点灾情。书记镇长都不在。办公室接待我的干部汗衫短裤,一身下田的行头。
  有人进来,汗衫长裤泡沫凉鞋,长裤凉鞋上满是黄泥。接待我的干部介绍,这就是平南的杨乡长。杨明华。我记起了。前年在我们的年鉴上做过广告。乡长?看那副样子,连村长都不像。非常时期,能够想象。乡长说,他在接县上送救灾粮的车,四吨,平南整个街上的大米已不足50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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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饭。人大主席。路边店。杨明华。粗茶淡饭,但很香。汗。平南偏远,勉强通路,我决定先去平南,回来再访平通。关键是平南有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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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点,送大米的车到。两辆川鹿。两个光膀子的司机。我想我肯定是坐川鹿了。但愿是驾驶室,不是车厢。出发的时候,乡长居然说,你们坐小车,在大门外。哪里来的小车?意外的惊喜。一辆吉普,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护林放火。上车。头排已经有人,女的,农村妇女模样。后排是两个男孩,有大一小。女的怀里还抱着个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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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通的副书记高丹要陪我顺路采访一个重灾户。出镇三五里。爬山。穿过核桃林。看见核桃树,感觉亲切。小路已经水毁,水还在流,好多树根暴露在外。刷新的痕迹,可见山雨的迅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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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过几家农户,可以看到房屋圈道不同程度的损毁。裂缝。移位。进水。
  走过两间猪圈,看见一户人家院坝里搁浅的泥石流堆成了山。已掘出一条狭沟,通往大门。有农妇在洗衣台上洗土豆,表情麻木。见到我们,有人从屋里出来,喊高书记,表情平常。进屋,见房屋的墙壁都被冲毁,泥石流堆到了神龛,边上的厨房,半人高的老灶只露出灶面。有粮食埋在泥石流里,至今也没能取出。问了几句,眼泪在眼眶滚动,被克制了。爬出后门,看泥石流的来路,痕迹极为壮观。沙石,泥石,赤裸的树木,依旧保持着灾难的姿势。再远处是笔直的山崖,灌木。显然,泥石流受到巨石、树枝的堵止,改道了。
  七十年不遇。高书记说。取出笔记本,询问,记录。王永金。7月2日凌晨2:30——3:30。在兄弟家住。幸免于难。拍照。三张。被泥石流淹埋的锅灶。被泥石流掩埋的神龛。被泥石流掩埋的睡房。抬眼,望楼是刚装修过的。橡胶板。日光灯。门枋半新的有关爱情婚姻的对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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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握手作别。无言。县委派来的。我多么想留些钱给他们。电视镜头里,领导慰问都是送钱。但那钱不是领导自己的,而是老百姓自己的。老百姓却热泪盈眶。为什么?……的温暖!   路上的灾情触目惊心。路毁,地毁,树毁,房屋毁。但对于见过76地震、81和92洪灾的我,并没有什么惊奇。司机时不时叹息,说路基都打好了,正等着铺油,一股水把跑油路的希望抹得溜光。前排的女人一直无言,心情沉重,像是灾民,37里路上就呵斥过两声后排打斗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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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到平南街上,我却以为只是个驿站,平南还在前面。一点不像个集镇啊。我见过的集镇,不说江油的青莲、双河、武都,就是平武的南坝、古城、水晶,都要比平南大十倍。街道,人口,店铺,集市,至少有集镇的气味。平南没有,平南就是一条不到百米的小街。破败或新修的几家店铺都开着,罕有人影。乡长在街边接我们。进门就是乡政府的办公室。十几个平米,七八张办公桌,一些文件。屋后有块水泥地,再后面就是几丈深的悬崖,悬崖底下江水咆哮。看得出,咆哮是因为刚涨过水,要是平常,一定是溪流潺潺,泉水丁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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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事,我们就去三圣庙。安监员小胡带路,人大刘主席陪同。乡长说刘主席是个“百道通”,好给我们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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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到尽头,左拐,过木楼。木楼也是木桥,高数十丈,桥下溪水奔腾,两岸岩石兀立。木楼为清代所建,可谓古老。没有雕饰,没有上漆,依旧保持着原貌。侧面看桥底,穿斗式结构,一木扣一木,技术精湛,力学原理运用纯熟。不讲艺术,只讲实用。桥头两侧是猪圈,气味浓烈。桥板上马粪、鸡粪成堆,还有杀鸡杀鸭后留下的血迹、内脏和毛,十分伤眼。我还是拍了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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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木桥,就看见三圣庙,在一片玉米地对面,脚下笔直的水泥便道直通庙门。两年前成立羌族乡的时候,女县长就是在庙门前给杨乡长授牌的。当时是冬天,没有这样林立碧绿的玉米。我在电视镜头中看见三圣庙,就觉得特别的古野。二圣庙。俊子念叨。原来三字中间那一笔脱了。庙门两旁的土墙里都镶嵌着碑刻,红军写下的标语口号。“打倒卖国贼蒋介石,全川人民不交租”。“没收地主老财的财物,交农会分配”。很具煽动性。想象红军进驻三圣庙,成立苏维埃平南县的热闹情景,觉得时间戏人,历史戏人,而最终是人戏弄人。打土豪分田地叫革命,但如果用法治社会的观点看,无疑是非法的,是属于强盗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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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庙门锁着。绕道去庙后,在侧面围墙外看见一块石碑,上面刻着毛主席语录。“教育也要这样,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资产阶级统治我们学校的现象,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毛主席语录的毛主席三字突了红油漆。看得出,碑刻不是什么书法,最多一个高小毕业生的手笔,而油漆涂得更是文盲。觉得有意思,比红军碑刻有意思,就拍了照。红军碑刻太正式,不像毛主席语录碑刻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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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军在三圣庙呆了49天,便去茂县了。红军一走,还乡团回来,杀人啊。杀到一个留守女红军,舍不得了,问哪个幺儿胆子大,拿去当婆娘。就有人胆大,带回去了,前两年才死。刘主席说得砍切,我只觉得遗憾。前两年才死,可惜没有来采访。 
  庙后原来是小学,很新,比场镇任何一栋房子都要好。后门也铁将军把门。地里有人主动喊,钥匙在炊事员那里。小胡去叫炊事员,却来了两个女孩。门开了,进到学校,也就进到三圣庙。看见了紫堇树,在水泥台阶两旁,很对称。树并不是巨大,但造型奇特,曲折,拥抱,好几个地方树肉长在了一起。紫堇树的特异功能。至少一百年了。小胡说。岂止一百年,刘主席说。拍照。俊子上树,摆酷。怎么也不如紫堇树纯然。紫堇树八月开花,在桂花之后。不知道开花的紫堇,会怎样的美丽和芬芳。刘主席把自己的性意识强加给紫堇树,说一公一母。仔细辨别,还真是那么回事。右边的刚劲,左边的婀娜妩媚。俊子问紫堇树的价值,刘主席说有人出30万没卖。15万一棵,可谓天价。不敢卖,卖了老百姓要把他们脑壳坎了。我倒觉得可以卖,这么好的树,长在这么偏远的地方,浪费,不如栽到大都市,让更过的人欣赏,也能为乡上创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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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面的三圣庙是两层木楼。底楼虚空,躺着两块巨石,如卧佛。刘主席又说,本来是三块,炸了一块。三圣庙,就三块石头。炸掉一块,正是二圣庙啊。楼门锁着,看得见进门的一间,门开着,里面黑黢黢的。那就是红四方面军的指挥部。刘主席说了一个指挥官的名字。不叫李先念、徐向前,叫什么焕章。   晚上在7、8个平方的法律服务所,我采访了乡长杨。这个农家的子弟,高考落榜,招聘到乡上,脱了农皮,当上乡长。对上下都心存感激。很真.乡长的职位,估计他都都没想过。当上了,很满足。老百姓信任,同时还有期望。谈话间,有人打电话给他,说在电视上看见他哭了,想安慰他。是县电视台的镜头,已经放了一个礼拜。一个七十多岁的老汉站在被泥石流冲毁的房架前,接过一位副县长白白胖胖的手递过的钱,三百,或者五百,不可能再多,老泪纵横,说着电脑程序都有的套话——还是共产党好,人民政府好。乡长杨站在旁边,两腿的泥,突然哭了,哭得比老汉本人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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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长说着6月30号的发风灾,说着7月1号下午五点开始的暴雨,说着2号凌晨的抢险、早上的查灾、排洪、下午的报灾……表情严峻而疲惫。晚上吃饭就知道,乡长不喝酒,估计嫖赌什么的也不会。本来,这是做官之大忌。好在他在平南,有红军在前面,有老百姓在后面。好在他只愿当个乡长,没有别的乡长书记那么远大的理想,想着局长县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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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及家室子女,才知下午坐在驾行室的就是乡长的女人,那三个男孩也都是他的孩子。二胎是双胞胎。乡里的车专门去接了他的家属。因为防汛,他有50多天没有回家了。他的家不在县城,甚至不在大一点的豆蔻或平通,在跟平南一样偏远的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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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着办公桌对面一支接一支吸烟的乡长杨,我什么都不想说了。我见过他的老婆孩子,黑,土,穷。我认识很多乡长镇长,在县城有房子,甚至在市里有房子,老婆没收入,麻将照打10块20块一炮,孩子读贵族学校。我真的不想说什么。乡长,累惨了,早点休息。老婆孩子多日不见,也得陪陪。乡长不到四十,自己不需要可老婆需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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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说什么,我又说了。两点。一、人必须是为自己活,工作、责任、老百姓都不该是生活的全部。为自己,很大成分是为老婆孩子。二、必须预防、克制自己的感情意识,不要让老百姓的信任成为羁绊。预防成为新的焦裕禄,预防人生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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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长杨没有反对,我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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