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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归来仍是少年

2020-09-17抒情散文阳光笑靥
在我心里眼里,记忆是一只秋归春来的小燕子,无论飞出去有多么久远,无论天地间发生了怎样的变迁,它都能在春暖花开的时候,飞跃万里长空,跨越高山大海,落足在去年的故居,那个它们霸道地筑在人家屋梁上的巢穴。走的时候拖儿带女,回来时夫妻一双。那些孩子

  在我心里眼里,记忆是一只秋归春来的小燕子,无论飞出去有多么久远,无论天地间发生了怎样的变迁,它都能在春暖花开的时候,飞跃万里长空,跨越高山大海,落足在去年的故居,那个它们霸道地筑在人家屋梁上的巢穴。走的时候拖儿带女,回来时夫妻一双。那些孩子们已经放飞了,去别人家搭巢筑窝了,带着自己的妻子或夫婿。

记忆是一位浪子,无论离开了多少年的时光,走过了多少的诗意远方。无论如何鲜衣怒马,无论如何锦衣玉食,他总会在某一个无眠的夜晚,或早醒的清晨,循着那条早已荒草蹊径的小路,顺着那条叮咚作响的溪流,飞过新起的林立高楼,越过经纬遍地的道路丛林,江河湖海,回到那生命初始的地方。无论经过多少年,他也脱不开故乡的牵绊。

记忆是一位远嫁的女子。夫家洋房别墅,钻石豪车,仆人成队,海味山珍。但她也仍会时常黯然神伤,感觉自己是一只断了线的纸鸢一样,被一股飓风吹到了天涯海角,举目无亲。她每时每刻都想飞向自家的茅草屋,旧庭院,和父母亲人欢聚诉离肠。那该是一番多么亲切的场面。

记忆是一位天使般可爱的精灵,她有腿有翅膀,想走就走,想飞就飞。她不需要任何的依托,只要有一丝空隙,就会循着时光的隧道,穿越到过去,穿越到童年,穿越到有父母有兄弟姐妹,虽破旧,但在游子心里却有如天堂一般的家。即使那里已经荒芜,已经空无一人,但也阻挡不住她的翅膀。

记忆是一团丝线,绕来绕去,把你绕在它的中间,使你时常深陷其中而无法自拔,使你不由自主地被它牵着走,回到从前,回到过往。心里虽有万般伤感,但却也总是有着一丝甘美萦绕心田。

我的记忆之鸟,最常落足的地方,是东北的白石山下,登杆河畔,一个叫作吴家大院的地方。那里站立一个有些硕大、有些沧桑、有些老迈,有些瘢痕的孤舟蓑笠翁,披着一件土黄色的衣裳,春天钓来百花娇艳,夏日钓来满地葱茏,秋天钓来一片金黄,冬日钓来漫天雪飘。它就是我出生的摇篮,是为我们遮风挡雨数十年的老屋。它遗世独立地站在那里,离前街有一里来路,离后村有二里之遥。因为有我们的欢声笑语响在它的心里,有两家人左右陪伴着它,它一点儿也没有孤单的感觉,而是尽心尽力地,把我们环抱在它的胸膛,如同长辈一样,尽着保护我们的职责。

这里原本是一个大四合院,住着吴姓一大家子。吴家在当地是一个大户,由曾祖父一辈所传下来的男丁就有九个,还生有八个女娃。而那些曾曾祖父所留下的后代就数也数不清了。那些年,我们每家正对着门的墙上,都悬挂着一张族谱。上面像一颗大树一样,清晰地标注出主干和分枝,树杈。后来被破四旧的一把火给焚烧了,那些老祖宗们,也从此和人世彻底断绝了关系。所有关于他们的故事,都让父辈给带进了另一个世界,我们对他们一无所记。

父亲行三,同辈的称三弟、三哥,子辈的称三叔、三伯,孙辈的称三爷(时间过得真快,连我自己,现在都有人称四姑太奶,四姑太姥了,我真的是不喜欢听四姑太姥这个称呼,呵呵)。父亲本来在城里有一份工作,后来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辞了,回到乡下当了一名半把式的农民。把身着洋装,手拿旱伞,穿绿色绣花高跟鞋的母亲,也带到乡下受了一辈子的穷苦。

原本一个大四合院,因大伯父去了省城,二伯父战乱中失联,四叔六叔七叔八叔都搬出去单过了,九叔也进了城。到最后只剩下了我家和五叔家。原本住西厢房的我们,搬到了九叔的正房,其余的厢房都陆续地扒掉了,只落下了五间正房孤零零地戳在那儿,没有任何东西为它遮风挡雨。

记忆的触须,总是最先伸展到那一面朝北向的大炕上。炕中间曾有一个吊闸,到我长起来时就已经不用了,只剩下一个木制四框,把一铺大炕分成两半。在这铺大炕上,妈妈共生下我们九个儿女,且成活率百分之百。而隔壁五叔家共生有八个孩子,但其中一个叫小志的早夭了。随着时光的挪移,我们一个接着一个地长大,也一个接着一个地从窝里飞出,或正欲展翅翱翔。因家庭困难的缘由,三个哥哥虽然都是考大学的料,但为了帮助父母供弟妹上学,都选择了短平快的路子,报考上了师范等中专,和二年制的大专,然后相继举起供养弟妹上学的接力棒。

到了大姐,三个兄长一致主张,家里一定要供出一个大学生。大姐也真争气,一举就考中了地区高中,全县只有三名。可惜一场动乱袭来,已经高三的大姐去了集体户,四兄妹的大学梦至此破灭。如果不是动乱结束后,我考上了大学,这对于父母以及九个兄妹来说,还真是一个极大的遗憾。

家里不断地有人出走,最后半铺大炕就足够睡了。家里棉被不够用,只能是两三个人扯着一床破被。我虽然是一个女孩,但却不得不和父亲盖一床被。五六岁的年纪什么也不懂,我只记得父亲总是用后背对着我睡觉,让我靠近一些,免得中间有空隙。但他自己从来不翻身。直到长大了以后,有些初晓人事,我才懂得父亲的不容易和良苦之心。任何人总是一侧睡觉,时间久了也会很辛苦的。可见父亲当年忍受了多少委屈和苦痛。

和五叔家对面屋住着,中间是共用厨房。南面一边有两口锅,一大一小。大的做饭,小的做菜。靠北面的两侧是柴火堆,中间是一爿石磨。石磨的上面是一根横梁,具体是做什么用的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晓得也不知是哪一年的春天,一对从南方归来的燕子大模大样,大摇大摆地,也没有经过主人的允许,就飞了进来。绕了两圈之后,相中了那根房梁,开始衔泥叼草,和着唾液筑起了一个小小的燕巢。夏天来到,就有一窝雏燕孵了出来。燕子父母每天忙出忙进地,为小燕子寻食喂水,并且毫不讲究地随处大小便,将秽物便在了石磨上。

秋天来了,玉米终于在我们眼巴巴的盼望中分到了各家各户。燕子也拖家带口地飞回了南方。我们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它们的屎尿刷净,用水冲了好多遍,才放心地开始使用。我看见父亲牵来了队里的小毛驴,将黄澄澄的玉米倒进磨眼里,套上小毛驴,蒙上眼睛,开始了一圈又一圈地围着磨转,仿佛是在绕着树的年轮。屋里炕上摆满了大小笸箩,簸箕和箩筛,麻袋面袋。我看见妈妈里出外进的填磨收粮,我们在炕上筛着箩着。

第一二遍磨下来,我们就用筛子先过一遍,把玉米皮子搂出来留着喂鸡鸭。再倒出一些大碴子留着作豆饭,然后接着磨。第三、四遍下来,箩底下的都是玉米面了,留着贴饼子和拨拉疙瘩汤。箩上面的小碴子留着煮玉米粥。等这一系列活计忙完,大半天也就过去了。虽然很忙很累,但全家人心里是高兴的:终于有饭吃了。

我们家的石磨几乎全村人都用过。他们全知道我家工具全,都是那些年父亲割柳条编的。父母还心地善良,为人热心,谁家想磨玉米,牵个毛驴驮着玉米袋子就来了。如此一来家里又不得消停了。又是炕上摆满了笸箩簸箕筛箩袋子,把我们弄得都没地方呆了。但我们也没有丝毫怨言,他们忙不过来时还会搭把手。

我最喜欢的是,驻军部队的战士来家里磨豆腐,因我从小就对军人有着无限的敬仰。每当这时,我就有事无事地找机会里出外进的,希望能引起他们的注意。可惜人家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只喜欢前街的阿荣阿珍的,因为她们长得漂亮,不禁能说会道,会发嗲撒娇,就连那两只大眼睛都忽闪忽闪地,如同会说话一般地,眉来眼去。不像我,即使心里有一团火,面上也是一片冰,白长了一个漂亮的脸蛋(哈)。实际上是他们有眼不识金镶玉,我才是那个最贤淑、最聪明、最有才气和前途的人。我只不过是对军人这整支队伍崇拜,还真不是看上了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

我家院子里还有一爿石碾,用来磨稻谷糜子等。自己用,也同时提供给村里人用。推碾子是一个力气活,生产队牲畜少,大多时就要靠人工来推。石碾上有一根横杠,人用双手全力推着一圈又一圈地走,直到把所有的皮碾掉,剩下光溜溜的净米来。这个活是没有人爱干的,有时候手都会磨肿,磨出水泡来。

无论是石磨,还是石碾,用过一段时间,石槽浅了,都得找铁匠重新凿一遍。看到这些老物什,我十分钦敬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和力量,在那么艰苦的环境下,他们竟然会制造出这么完美、这么实用的东西来。到后来实现机械化了,磨米机代替了石碾和石磨。这些老物什,也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如女娲补天所剩下的那块石头,不知道如今已被掩埋于何处。由此想来,人生又如何不是如此呢?总会有谢幕的时候。

记忆的安琪儿又带着我,在窗外妈妈种的小花园里,如蜂蝶一样飞了一圈又一圈。我看见妈妈在秋天到了时,就把那些籽粒或花根,仔细地保存起来,春天再依次种下。夏天到了,那些大丽花、芨芨草、步登高、格桑花、万年红、凤仙花、美人蕉开得是那么娇艳,那么清香,我知道那是妈妈的味道。

我又来到后院那棵衰老的李子树下。我看见自己蹲在那里,在一枝枝树杈、一片片叶子间仔细寻找,好半天才觅得一两只半红半黄的干豌李子,解了嘴馋。我又看见自己在地面这找那找的,很快地找到了一两棵菇娘秧和黑天天树,小心翼翼地摘了吃了,满嘴的甜蜜,心花也随之怒放。小时候很多无聊的下午,我都是这样打发的,我小小的心灵是很容易满足的。   记忆又牵着我来到了豆角地,那些粉嘟嘟的花巧蛋结的密密麻麻的。我看见自己一根一根地将其摘到筐里,顺便把豆角尖也掐了。这些都是我小时候的活。如今这么好的豆角已经快成绝品了。


  那丝丝缕缕的记忆五彩线,还想牵着我到处走,到处看,但我适时地阻止了它。我轻声地对它说,今天就到这里好了,不要再往前行了。这里是我记忆中一个最美好的节点。它表明我出走近半个世纪,归来仍然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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