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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去爬那座山

2020-09-17抒情散文柳藏
走吗?走吧!一问一答,须臾之间的冲动,让我们后来耗费了两个多小时的艰辛。都说冲动是魔鬼,实则冲动是推动世界进步的动力。这是敦煌鸣沙山,山下游人如织,几百峰骆驼载着游人,驼队逶迤。月牙泉背后的沙山,游客衣着桃红柳绿,护鞋沙套艳红,星星点点的分
  走吗?
  走吧!
  一问一答,须臾之间的冲动,让我们后来耗费了两个多小时的艰辛。都说冲动是魔鬼,实则冲动是推动世界进步的动力。
  这是敦煌鸣沙山,山下游人如织,几百峰骆驼载着游人,驼队逶迤。月牙泉背后的沙山,游客衣着桃红柳绿,护鞋沙套艳红,星星点点的分散在沙壁上。沙山难爬,沙子下陷卸力,让人每一步都要付出更多的力气。终于爬上山顶,一屁股坐在沙土上,抹着汗,大口喝水。回望敦煌城,是一片烂荷状的绿洲。
  鸣沙山后面是一望无际的沙漠,一座座隆起的巨大沙丘,形成无数个凹陷的盆地。天地之间,泾渭分明,高处的湛蓝,低处的玄黄,在远处合龙。我们准备行走的沙山,是附近的最高峰。峰脊S形,恰似蒂塔·万提斯出浴时的裸背,丰腴,细腻,叫人心醉神迷。一两个踽踽的身影,行走在山峰上,像是弱小的草茎,随时会被风沙淹没。
  我和阿泉同行,彼此同事二十多年。他刚毕业时不善言辞,容易脸红,迷上旅行后,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走遍周遭山川,游历大江南北,还曾孤身走了一趟尼泊尔;他口中的朋友,让我曾经的网友群体显得落寞而过气。
  我是书本上的旅行者,介乎于苏格拉底和猪之间。90年代初也曾骑行八闽,更多时候是借助文字,追随行者们的脚印……新一代旅行者吟唱着《不去会死》,文字中有撩拨有睥睨有挑衅,如苏格拉底之鞭冷不丁的抽打,而我只是一头求安逸的猪。
  ——没穿鞋,这点让我与猪更接近。
  背着不轻的行囊,很像我们现在的年纪,和必须的担当。
  阿泉戴着防紫外线的毡帽,我头上只有一付墨镜,这就是“驴”和“猪”的区别!
  我们需要先下这座山,再爬那座大山。下沙山的方式有多种,可走可跑,重力加速度让脚步轻快,沙子下滑加速移动,还有良好的制动作用。沙层随着步伐开出一朵朵松软的花,串在身后,如同信手雕就的花廊。上山的方式只有一种——走吧!一步一个沙坑。阳光像热辣的讥讽,嘲笑个不停。沙尘长出无数细微的手,拉住人腿。汗水湿透了衣服,肩膀变得沉重,胸腔遭到持续压迫,让人不得不张大嘴喘息。再看来处,自己已经成为别人眼里的风景。
  沙山俾面分立。东面的沙粒经过阳光曝晒,干燥轻盈,随着阵阵旋风,发出沙沙的金属颗粒响声。北面则因为数月来敦煌的第一场降雨,浅藏着湿气,赐予足底的清凉。越往高处,沙子的温度越高,行走也越来越吃力。我试着调整行进节奏,改变脚步,寻找更好的行走方法。最省力的方法是像高山背夫一样放低重心,身体略微前倾,打横了脚掌,踩着前人走过的脚印,横走八字步。背着几十斤重的包,不紧不慢的低头行走,像是虔诚的香客,也让人联想沙漠中的骆驼。
  漫漫黄沙从何来?我们自南方来,驾车从西宁出发,沿着祁连山脉游走。变幻的西北风光,山的姿态可谓千差万别。遥想亿万年前,地壳板块运动未完成,青海湖犹在海底,祁连山是沉默的龙。抵近千年,西域异族风情悠然,草长鸢飞,森林幽静,土地肥沃,是飞禽走兽的乐园,也是瓜果飘香的人间天堂。弹指数百年,群山焦黑,森林成为灰烬,自然演绎下,一切面目全非。祁连山脉高耸,绵延千里,将雨水分割,一边是青葱的大草原,牛羊成群,一边是荒山、盐碱地,充斥着死亡的威胁。长年失去雨水滋润的山,失去了翠绿,没有了活力,形同被剥皮后的干尸,枯骨锃露,火红,灰褐。朔风如刀如锤,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的割碎、锤打,直到山坍塌,岩石崩裂,变成粉齑、沙粒。
  有说胡杨长着不死一千年,死后不倒一千年,倒地不烂一千年。天与地是最大的焚烧炉。这些沙山,是山的骨灰。
  月牙泉边风声厉。自古而今,千千万万的人们凝视过、攀爬过、把玩过那些沙,放飞欢声笑语,只是现场了无痕迹。今天形成的沙坑,明天就被抹平。轻松砌就的沙雕栏,只是沙子玩的一个游戏。沙峰脊梁上,沙子自然流动,形成漂亮的几何体,光滑的平面,竖直的棱角,如同能工巧匠的手艺,也是一触即毁。炙热的半山腰,一只拇指大的白蝴蝶,扇动翅膀飞过,一晃而逝,像是前世的回眸。一只浅色小蜥蜴且行且停,移动敏捷,在不断寻找方向——倘若这沙山虚化了,置换为人类世界,世事轮回,生生不息,我们与蝶、蜥何异?
  我们原本打算只爬到山腰,可是走到山腰,抬头望着那行长长长长的山脊,泛光的山顶形成了巨大诱惑,让人欲罢不能。
  前方原本有一位行者,随着不断的前进,我们超过了他,只是沙山的最末端,又有几名游人开始踩着我们的脚印奋勇上行。
  我几次停下来等阿泉,他诧异于我绵绵不绝的体力。在他眼里,我刷刷刷的快速上行,体能充沛,矫健无比。其实,我走上一段路,便会稍加停歇,调整呼吸。沙子太烫,我得试着将脚掌钻入更深的沙层。脚趾受力难受,我便夹紧脚指,戳进沙窝里。我没有帽子遮头,裸露的胳膊上沾着薄薄的沙尘,闪着金光……攀登大山,要有虔诚的心。攀登过程中,孤独是最好的旅伴。漫长的攀爬压榨体能,抽打肉身,洗涤思想,释放俗世的封印,形同弹棉花的弓,扑去了尘幔和飞絮,留下洁白的实体。我想驴友也是这样的,旅程漫长而孤独,景象之美虽能满足一时之色欲饕餮,更多的收获,是在路上的感悟与思辨。我在沙山上行走,思维发散,回忆陈渠珍在《艽野尘梦》中的九死一生,想象原子核能将罗布泊最后一潭水炸干的场面,追忆余纯顺五进西藏魂断大漠中的最后身影……生活在这个世界,游戏者,认真者,殊途同归;大人物,小民生,变化无常。我在行走,我的思想也在行走。沙粒在滚动,我的灵魂匍匐在地面——陈渠珍率领一百五十人万里跋涉,我不会在那生还的7人之列,应该是裹了狼腹的无名士兵;余纯顺带出地震区的五位孩子中,敢于托住同伴下滑身体的那个孩子,应该是我;我是那个扶着永子小姐登上褐安古斯石堡的骑自行车的人……摆脱俗世的缠绕,一次又一次的梳理,越来越清楚什么是自己要的,什么是自己不要的,进而保存或者丢弃;更多的应该是丢弃,正如进入不惑的四十之龄。
  我们终于到达了山顶,只是山下看见的山项,其实并不是最高处,最高峰还有一段距离。平缓处,一位纱巾蒙脸的沙地摩托车主,冷冷的打量爬山的人们。两位筋疲力尽的登山者瘫在沙地上——往最高峰的斜坡布满坑坑洼洼的脚印,想必有不少游客坐着沙地摩托,尖叫着俯冲下了徒坡,轰鸣着翻过几道山峰,一路咆哮,最后到达这个亚高峰,跃下摩托,轻松的跑上那个最高峰顶,饱览远景,拍摄照片——这便是孩童的西方取经之问,明明孙悟空背着唐僧一个筋斗云便能到达的西天,何苦要天天步行,披星戴月,历尽九九八十一生死劫难?
  一起站在顶峰的总共十一人。一组是师生,两男两女。一个是被我超越的安徽青年。一个是将我们都超越了的后来游人。还有三个外国青年,和我一样光着脚丫,将身体裸露部分拱入沙层中谋取清凉。长时间攀爬后歇憩,龙床般酥软。干渴之后的一口凉水,饴如甘泉。登高望远,唯我,更无我,站高了位置,便拥有更宽广的世界。山下的月牙泉,像一座可怜的墓碑,充满祭奠的象征。敦煌城又旧又破,生硬如铁。城外四面黄沙,城中泛黄形同小股内应和间谍。无数的沙山像是千军万马,虎视眈眈,随时要冲下来,吞没敦煌城。黄沙起,狂风卷,一下子刮走了夏、商、周、隋、唐……飞天斑驳,竹影残存,金泊离佛身,任你高皇大汗道士大员,区区苍生,不过是眨眼光阴。佛像之下有畜粪,造佛的人,早已成为沙尘。
  风沙扑面。阿泉感叹说,下一次再来,我们肯定上不来了吧,大约只能在下面遛达一圈了。言语中有伤逝之感。我想应该是的,冲动要趁早,出行要果断。生活中的种种牵绊,就像手机贮存,大部分都是多余的。今天游客不下几千人,多少人在山下望着高处心生婆娑,却又拧灭念想,一步三回头的走回“酒店套间”。
  据说,世上只有两种穷人,一种是没钱的人,一种是有钱不舍得花的人。住别墅、开豪车、周游世界固然令人艳羡,但更多活得精致的人们,并非仅依靠金钱的蛮力。他们只是在适当的时机,做出了恰当的决断,照顾好自己的念头,善待了内心深处的灵魂。
  走过大西北,几度翻越祁连山,没有“达达的马蹄”,只有呼啸的山风和自在的灵魂;我是那个匆匆的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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