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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蓉城岁月

2020-12-14叙事散文方萌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1:33 编辑

           蓉城岁月青阳县城关镇又称蓉城,据说蓉城名出自李白诗:“昔在九江上,遥望九华峰。天河挂绿水,秀出九芙蓉。”大自然把九华山与青阳融为一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1:33 编辑 <br /><br />           蓉城岁月
  青阳县城关镇又称蓉城,据说蓉城名出自李白诗:“昔在九江上,遥望九华峰。天河挂绿水,秀出九芙蓉。”大自然把九华山与青阳融为一体,李白则把美丽的桂冠戴在它们的头上。九华山的甘泉滋润着青阳的大地,青阳的善男信女们又成就了九华山地藏菩萨的道场。青阳藉著名剧作家海涛先生在《佛光里的小城》说,蓉城是进山朝佛前的最后一站。蓉城对于我,则是人生朝圣路上的第一站。
  1968年底,当我站在嘎斯敝蓬车上老远看见青山下小城中突兀着的两座圆锥形天主教堂的塔楼时,命运之神就把我与蓉城联系在一起了。我在新河公社卫生院当了三年的“赤脚医生”,拿着“一根针、一把草”走进了县医院。
  蓉城由东西南北两条大街交汇成一个十字街,教堂在顶东头,县医院住院部则在西大街尽头的山坡上,原县师范学校的旧址。门诊部设在西街血防站内。从住院部要走好一截荒野地,经过一个小小豆腐坊,才进入西门正街。早已没有香火和香客的青阳城关镇,看起来和沿江的小县城没有什么两样,不外乎有机关、学校、商店、银行、工厂和文化、卫生、体育设施,买东西要票证,街面上冷冷清清的。可是在蓉城生活久了,就有一种家的感觉,就有一种家的快乐,难怪作家陈登科喜欢青阳,长年住在蓉城写小说呢。
  我进城不久,砂石的路面就铺上了渣油,但巷道仍保留着古老的记忆,青石板路面常被挑水人洒得湿漉漉的。街面上除新建的百货公司、旅馆等公用建筑外,都是带木板门面的二层楼房。而居家小楼或平房,室内是地板,室外有天井。东街富阳桥旁的何家大屋,一厢四进,有穿堂、客厅、楼台和绣房,典型的徽派建筑,虽然街面房已拆除了,透过高墙深院,还可见到当年的气派。当时县医药公司的经理我很熟悉,他就非常爱护这些房屋,常叮嘱员工们在里面晒药、堆药时都不要损坏了古建筑。记得那时,县城东街有中山堂放电影,西街有跃进堂唱黄梅戏。1974年1月,在县委招待所后面建成了能容纳一千多人的九华电影院,可谓是蓉城的一件盛事,当晚全城同庆。正好那天,我到城南二十多里地的铅锌矿出诊,十点多钟,呼啸的救护车又把我接回县医院,因为人群拥挤,我们的院长被撞倒,摔掉了所有门牙。
  那时蓉城街面像这样的热闹还是很少见的,平时街面上很清冷,但是蓉城人居家过日子总是暖融融的。“小雪”腌香菜,“冬至”蒸米,春节前家家忙着做年糖、年糕和米皮。蒸冻米要晒干,然后用城南火焰山上的细铁沙拌炒,过筛,储藏。青阳的冻米素以米粒胀大酥脆,色白香甜著称。炒好的冻米还可以用自家熬制的麦芽糖做出冻米糖、芝麻糖、花生糖等许多花样。这样的吃食,不但是过年时有,平时到蓉城人家做客,主人都会泡上一杯清茶,摆上一碟香菜、一碟炒南瓜子、一碟冰姜、一碟冻米糖。有时主人还盛情端上一碗鸡汤泡冻米。当时青阳街上流行着一条谚语:红尘看破,日子好过。蓉城人对待人生的态度可见一斑。
  那些年,县里每年春上都要召开“三干会”,县、公社、大队干部都集中吃住在县委招待所,我有时抽到大会搞医疗服务,跟招待所里家住新河的大厨混得很熟。我最喜欢吃的是他拿手的三样豆腐:小葱油渣豆腐花,清香、滑嫩、爽口,是青阳的一绝;油煎毛豆腐,也是青阳的特色菜,他烧得很正宗;红烧柴栗子豆腐,是用山上灌木柴栗的果实磨成的豆腐,就像血晃一样,他能把青涩的味道焯干净,让人品尝到山珍的纯香。他好酒,大会开饭后,我陪他喝酒。那时开会学大寨、赶郭庄,解决“低头拉车,抬头看路” 的问题,还要割什么“尾巴”。大厨幽默地说:“紧跟、照办、割尾巴,听说,这个人不是已摔死在温都尔罕了?”他给我讲得最多的还是九华山的故事。说以前山上有一个和尚能治不孕症,四乡八镇的人都慕名来求医。一天,江北有一对夫妻因不生育,找和尚看病。和尚把过脉后说:“无恙,请夫人留在庙里住半年,每日为送子娘娘烧香,我再用药调养。”半年过去,妇女果然怀上了,回家不久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这一家高兴得挑上整担的糕、面、菜油上山敬菩萨敬和尚。同去的人说,怎么宝宝长得像和尚?他说,不要把九华山看成是净土,天台寺就有一位比丘,不晓得悟到了什么,也成了造反派。他还告诉我,最近一个小和尚跟他师傅闹意见,一发狠就想烧死师傅,结果老和尚没烧着,却把老爷顶下的十王殿烧掉了。地狱虽然化为灰烬,可是这个小和尚也进了监狱。大厨人好、手艺好,九华山成立管理处时,就把他调到山上为四方朝圣的宾客服务去了。
  蓉城我最乐意的去处是十字街旁的高阳桥。高阳桥原是宋代三孔石拱桥,我去时,早已拆除,修了一座木质大吊桥,红色的油漆还不曾剥脱,没两年又改建成钢筋混凝土的双曲拱桥。因为桥很高,站在桥头向东,城关镇粉墙小青瓦、高耸着马头墙的老街一览无余;而站在桥上眺望南山,日光普照下的佛山总能给人一种神圣、神密的遐想,而这长流不息的河水从佛山而来,正沿着修着整整齐齐护岸的河道,带着太阳洒下的点点金光穿桥而过,让桥上的人晕乎乎的有了一种身临仙境的感觉。
  高阳桥西头是土产公司,紧挨着的是县委招待所。对街就是粮食局和菜市场。沿街经常有社员摆放着竹床、竹椅、木炭及土特产出售。这土产公司一边临街,一边临河,旁边甬道下去就是小小的河码头,船上的人多从这甬道上下,洗衣的、洗菜的、挑水的也多从这里上下,因此很热闹。当时城关镇还没有自来水,医院里吃机井水,洗衣被就要拎到高阳桥下河边捶洗了。因上游河床太浅,古桥墩也没拆尽,从下流上来的船,只能停靠在桥北边青石码头旁,搭上跳板,供人上下。木壳机动船多是运沙船,有蓬的住家船是渔船。渔船拢岸时,船上常有鲜鱼卖,当时不过毛把钱一斤。桥下岸边,一到晴天,总是人满为患。每次加入其中,耳边不断传来河边人们嘻嘻哈哈的说笑声,庄谐杂陈,妙趣百生,就是骂人的浑话赃话,也灵动鲜活得就像眼前的流水。我站在涌动的河水中,从清流下的砂石、瓦砾,以及漂流而过的菜叶和树枝,看到的是人们真实的生活和生活中的忧愁与快乐;听到的是曾发生在蓉城的荒唐故事。人们为了自己、儿女而整日操劳,为了家庭而神圣地活着,生活本来就不易。生活就像流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就是山洪暴发,泥沙俱下,洪水过后,青通河的水依然清澈如故。
  在蓉城,另一个我常去的地方就是十字街东口的理发店,小小的理发店三、四张椅子竞然占据了青阳街中心的位置。对面一家布店、一家杂货店和银行,向南不远就是县百货公司,最是人多的去处。何况县城本来就不大,作为医生,我又经常出诊和家访,时间不长,青阳街上的人也认得差不多了。每次理发总是碰到不少熟人,有不尽的寒喧。坐上理发椅就安了,还能听听墙上有线广播的时政要闻,看看映在玻璃镜中街市的影像。有意思的是这明晃晃的镜像,本来就是反的,却跟真的一样,人在理发店,恍惚仍在街市之中。有一天,头还没理完,就听到毛主席逝世的消息,大家一下子都呆了,街面上一切活动在那一刻都停了下来,仿佛空气也凝固了。当时我不知道自己理了一个什么样的头,回过神来,就疯了似的冲出理发店,跑回县医院。医院叫我负责扎制白花,布置灵堂。我总觉得那一年特别冷。记得一月,我在九华山下的南阳公社搞征兵体检,听说总理去世时,就觉得冷,大家肃立在寒风中,望着一夜之间绽放在公社前后山坡上的白花,觉得心里已到了冰点。
  那时,没有到九华山上的公路,也没有到九华山上的车。每天从蓉城发出的车,只能到山脚下的二圣殿。虽然当时不作兴烧香拜佛,每年还是有不少的人心慕九华佛国之名,总是找蓉城的亲朋好友陪着上山看看。那时所有庙里都不准留人住宿,上山三十里,下山三十里,一天来回,是够辛苦的。
  记得唐山大地震那年,家乡来人找我搞杉木棍子盖防震棚。我找县里批了七、八车木材。来人急着办事,下午坐船到贵池时,已没有到青阳的客车,我帮助拦了一辆青阳县车队运煤回蓉城的大货车,大家坐在煤堆上。一位科长问我:“青阳出什么?”我望着他们黑呼呼的眉眼,笑着说:“青阳出菩萨。”话一出口,他们都笑了,笑我一脸的煤灰,成了一个道地的“活菩萨”。
  我在蓉城的邻居,东边是中药房施老,一生一个人跛着一条腿,就像八仙铁拐李一样,不倦地为病人拿药、煎药、送药,他就是一位活菩萨。西边是大名鼎鼎的陈登科。他夫人原是县医院的支部书记,靠边站了,老夫妻俩住的房子非常挤窄。我终于明白了,陈登科爱青阳是爱他的家。家里人是不会把他们当成“坏人”的。我非常尊重他,是因为那些年他窗前彻夜不息的灯光,是因为他曾说过的一句话:“窗外的风雨算什么,我还是我!”
  在二圣殿到九华街盘山公路建成通车不久,九华山成独立建制时,我也离开了曾工作十年的青阳。蓉城人对生活的自信,宽厚仁慈的性格却深深地影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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