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怨怨》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0:27 编辑 <br /><br />怨怨
清水一中 安永红
　　怨怨是什么时候不会说话的，我不知道，却晓得怨怨识字。识字的怨怨肯定不是天生的哑子。怨怨姓孙，和二姑家是亲房。怨怨的大哥大名叫孙义。孙义待弟弟不义，轻则骂，重则打。老孙不会怜惜小儿，反倒助纣为虐，怂恿大儿教训小儿，好象怨怨不是孙义的弟弟，更不是老孙的儿子。怨怨只好和小脚老母相依为命。老孙父子俩手提皮鞭轮流抽打不知犯了何罪的怨怨，曾劝过而没落下好的庄人只好听着怨怨的惨叫而怜莫能助。老母发觉了，扑到怨怨身上，只有自讨几鞭子而不能替怨怨分担着少挨几下。
　　炎日当空或凛冽难禁，村人都在家里歇缓，我们玩耍的小儿总能看见怨怨背着山一样的一捆柴，汗流满面，呲牙咧嘴。见了我，他一面咩咩大叫几声让我站住，一面找个地埂歇下柴捆，拉着我的手，用他的右手食指在我手心里划着写字。见我不明白就一阵边说边比划，见我不点头还是不明白，就在地上用树枝或石头瓦子写字，不是饿字便是病字。我就知道了他的流虚汗，一面是天热或体热，一面因为饿，经常吃不饱，一面因为病，没钱抓药。母亲知道了，就让我偷着送去一疙瘩馍馍或一颗难得的苹果。
　　怨怨怨不怨这个家，谁也不知道。就在怨怨老娘转亲戚不在的一日，怨怨被狠心的父亲和残暴的兄长绑在大门口的那棵高大白杨树上，把单个儿五花大绑了的怨怨顺着立地的树根又缠了一圈一圈又一圈。先是嘴里塞了一块脏布不让哭喊。脏布被掏灌下一股辣椒水，怨怨一阵惨叫。惨叫声在整个村庄上空久久不散，重重击打在村人心坎上。灌辣椒水的是老孙，孙义提着一把斧子准备拦截胆敢前来劝阻的不识相者。孙氏父子的行为让村人愤激无言。辣椒水灌后，老孙右手又用两截短棍夹着一截还未硬干的屎棒，左手卡着怨怨的牙叉骨，像饲养员给牲口灌汤药一样，把屎棒往怨怨的嘴里塞。怨怨哭喊着把头摆得拨郎鼓一样不停地躲闪。孙义眼见没有前来劝阻的大人只有一些围观的小儿，便过来双手按住怨怨的头。老孙夹着的硬屎在怨怨的一声呼救中乘机塞了进去。孙义又用双手从怨怨的鼻子下和下巴上死死夹住。不能张口的怨怨只好一直呜咽着一边哭一边嚼，嚼得嘴角往出溢着黄糊糊。怨怨显然努力拒绝着吞咽。孙义腾出右手，掌在怨怨下巴骨上，像掌不肯咽药的牲口一样，往起一掌，怨怨的头在树上撞得一声梆响，一口黄水咽了下去，脸上也多了两行泪水。三四掌之后，孙义认为咽得差不多了，便一松手，但没想到一股黄水激射而出，喷吐得未及躲闪的孙义一脸一身。臭气熏得我们赶快捂鼻后退。气得蹴在墙根的老孙忽地拾起身来，奔进大门去取皮鞭。怨怨被气疯了的长兄抽得连连惨叫。挨邻的二姑父忍无可忍，带着两位虎子大骂着奔出大门。守孝大哥一膀子抱住疯魔一般的孙义，守忠二哥连忙解下被绑的怨怨。
　　以上情节的叙述，我是凭着近三十年的记忆加了想象渲染细节的，多少有点虚构的嫌疑，让你闻听之后大摇着你的头表示大大的不相信。但我告诉你的是，怨怨的被灌辣椒水、吃硬屎、喷黄水、挨鞭抽是我眼见，让我至死难忘。我和你一样，至今都无法明白孙氏父子何以那样毫无人性地像对待阶级仇人一样对待怨怨，仅仅是一种变态的厌嫌？亦或怨怨曾经对嫂子有过未遂的非礼？
　　怨怨老娘回来听了此事，使着羊头给老孙和大儿问罪。给丈夫的羊头使过去，被老孙一顿鞭抽。缓过气来，给大儿的羊头使过去，大儿一闪，老娘一个狗吞屎趴在地上起不来，只有哭天喊地。怨怨和老娘在场房里歇缓了近一个月，要不是庄人的怜悯照顾，他们母子会两命同归阎府。
　　后来因为再三搬家和求学在校的缘故，我没见过怨怨母子俩，一则因了无从得见，二则因了怨怨的惨苦如巨石一般沉重，我不愿打听。
　　大抵是在十年前吧，我好象已经毕业走上了教学岗位，一日的晚饭后听得母亲说，怨怨妈来过，说怨怨让孙义哄到有火车的一个城市故意丢了，把怨怨妈快要急疯了，来是让我们帮着打听怨怨的下落哩。当晚我们一家人又回忆了怨怨母子俩相依为命的生活片段，并对老孙父子又加了一番声讨，也对怨怨的前途深深表示了担忧。
　　又是十几年过去了，不知怨怨和他的老娘可否仍在人世？大脑中存留的是怨怨背着柴捆的汗脸，往我手心写病字的愁苦，以及被绑在白杨树上的那一幕。还有怨怨老娘颠着小脚呼着怨怨的名字一路找寻一路哭天抢地的想象情景。每当家里用到怨怨刻制的十元冥票印板子，我心里便会闪过怨怨的名字，仅仅是一个名字，记着还有这么一个人，而不愿深忆他的面容他的遭遇，尽量避着一段让人不止是心酸的人与事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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