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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到西安去

2020-12-14叙事散文雪笑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9:15 编辑

    到西安去我是甘肃人。我走出家乡小县城去的第一个大城市,是自己的省会兰州;我走出甘肃去的第一个大城市,是西安。陕西是甘肃的亲戚省,西安也是甘肃的兄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9:15 编辑 <br /><br />    到西安去
  我是甘肃人。我走出家乡小县城去的第一个大城市,是自己的省会兰州;我走出甘肃去的第一个大城市,是西安。陕西是甘肃的亲戚省,西安也是甘肃的兄弟城。
  第一次去西安是在1985年秋,正是枫叶红了的时候,陕西师范大学内的枫树叶子正红得好看。被爬墙虎爬满并包裹着的图书馆,在我眼里极尽了知识的庄严与神秘。那一年大四,在平凉实习结束,班上组织去了一次西安。
  那一年我刚刚20岁。我奔跑在西安的古城墙上。我屏声静息观看了兵马俑。在碑林,在那个石头上游龙走蛇的世界里,我也悄悄地游走着,像一条满怀敬意的小蛇。开始我看得太慢,后来参观的时间不多了,我只好一边小跑,一边让眼睛在那些美丽的文字之间飞动——本来我是应该像楷书一样慢慢地走过的,可是最后我却不得不像草书一样奔走。在大雁塔,在五间亭,在半坡人遗址,在植物园,在兴庆公园的荷花池边……我们当时太年轻,我们兴高采烈,我们像草书一样奔走。
  在奔走的间隙,我脑子里也曾闪过这样的一个念头:作家贾平凹就生活在这个城市里,如何才能找到他呢?
  想到当时已经是声名远播的西北作家的优秀代表贾平凹先生就隐藏在这个城市的某一角落里,我不由得对脚下的西安古城多了一种热爱。
  1990年我第二次去西安,是去旅行结婚。旅行结婚,在我们家乡的人看来,是对结婚的一种搪塞,其实也是我们这些没有钱大办婚事者的无奈。我和新婚的妻子一共揣了五百块钱就出门了。远的地方自然不敢去,只能就近去西安。
  那是秋末冬初,西安城里阳光于是并不明丽,天色好像是要下雨,结果落下来却是雪。第一次双双孤旅到这个大城市,我们稀里糊涂买了一个西安的交通地图册,然后按上面标注的名字找了一家宾馆。
  谁知这并不是像我们这样的没钱人可以入住的地方。
  我们走到宾馆的玻璃门前。那门自然是合着的,我也自然是伸出手去推门,然而,门却自动地打开了,这真让我吓了一跳,让我已经伸出去的手像是一杯难收的覆水,也像是驷马难追的君子之言。我脚下先怯了三分——这自动打开的门让我已感到了某种不妙。我们简直像是一不小心掉进了那个宾馆。
  掉入宾馆之后,惊魂未定,马上就遭遇到了第二次打击:门里站着两排立得笔直的服务生,一边二男,一边二女。她们竟然向我们一边鞠躬一边柔声细语地说:“先生您好!欢迎光临!”要知道,在1990年的时候,这可是真能把像我这样的乡下人吓个半死的。因为我们平生得到的最受人尊重的礼遇,就是在走上讲台的时候,同学们齐身起立向他们可怜的老师致敬。
  我们已经预感到情形确实是有些大大的不妙了。如同当年的江湖英雄预感到自己误入了一家路边的黑店。
  我们硬着头皮走到服务台。服务员倒是十分客气的,她热情地问我们:“您住宿吗?”我们说是的。服务员看了我们一眼,竟然脱口而出地说道:“最便宜的一晚上二百元。”
  你道她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这样的话,要是让现在的阔佬们听到了,马上就会批评她侮辱人格:“你以为我住不起最贵的么?”可是在当时的我听来,她显然早已一眼看出了我们身上自以为还穿得出去的西服不过是毫无档次而已——她一眼就看出了我们是穷人。她的话在我听来丝毫没有什么不敬。她是同情我们。
  “住一晚要二百元?我的天啦!”
  服务员看我们紧张的样子,善意地补充说:“是人民币,不是美元。”
  可是,人民币都已把我们吓得说不出话了,要是美元,还不让我们立马晕倒。
  我和我新婚的妻子面面相觑了一下,然后讪讪告退。我们总不能跑到西安花上二百元睡上一个晚上然后就这样打道回府。我们还没有看清西安是个什么样儿呢!
  从那家宾馆出来的路真是太漫长了。那个光洁的大厅子,几乎像是雪山草地一样让我们艰难得差点走不出来了。我们脚底下好像走在冰天雪地一样老是打滑。
  不争气的腿,它们有些发软。
  后来我用诗这样描写当时的情景:
    好大的一个厅堂
    好静的一个厅子一清二楚的足音
    分明是一群城市的薄嘴
    在窃笑两只农村的厚鞋
  门口的服务生倒好,仍旧向我们鞠躬:先生慢走!
  慢什么走,我们真想一下子就飞出那个鬼地方。
  “最便宜的一晚上二百元”,这句话,从此就深刻在我的头脑里,它向我显示了服务员锐利的眼光:她能一眼就看出我是一个没有钱的人。同时,它也向我显示了这个世界的丰富性:就在这同样的一片天空下,同样的一片大地上,却生活着一些太不同样的人。当然,它也向我显示了生活的深度:你只要稍微多走一步路,你就会与天堂相遇,或者就身陷地狱。
  我们再也不敢按图索骥地找宾馆住了。但我们随便找到的自认为很小的宾馆,照样把我们吓得大气不敢出。
  我们把结婚证给了服务员,她给我们登记了房子,然后只是指了一下:“电梯在那边——”
  我以前还从来没有坐过电梯。我妻子也没有。我们来到电梯跟前,左看右看不敢伸手。吉人自有天相,身边出现了几个坐电梯的人,他们压开了电梯,我们就跟了进去。我对他们说:“请给我们压一个17楼”。有人伸出手压了一下。门关上了。电梯忽地一下开始上升。我们都不说话,像一颗上升的气球不敢随便漏气。
  到了8楼,有人出去了;到了9楼,最后一个人出去了。电梯里只剩下了我们两个,可是电梯却仍然在上升:10、11、12、13……我感到有些害怕:要是这电梯一直往上升,而没有人能够让它停下来,它会不会把我们夹扁在上面?或者它到了17楼并不停下来,又该怎么办?
  我把这话告诉了妻子。她也不知所措。
  我们紧张起来。妻子往我身上靠了一靠,那意思,我知道,就是死也要死在一块儿。
  幸运的是,到了17楼,电梯自己就停下了,门也自己就打开了。
  谢天谢地!
  也谢谢电梯!
  第二天早晨,打开窗子一看,好大的雪。我们听说解放路的饺子很有名,就顶着雪去了。那儿的饺子真是名不虚传,来吃饺子的人一直要排队。陌不相识的人通过饺子而坐到了一起,在这个大雪天,应该说是极有趣的一种人生享受。直到现在,每每回忆起那次吃的饺子,妻子都赞不绝口,我也一直这么认为:吃过了西安解放路的饺子,再吃别的饺子,就会索然无味。
  第三次到西安,是十年之后。这一次去西安,我带着自己的三个学生,是到西安的康福路去给班上买运动服的。好多年没有出过门,我不知道时代已经发生了多大的变化,甚至登上了空调列车后,一如既往地掏出烟来点火就抽,却被一位女士果断而正义地阻止了。虽然被阻止了抽烟,但是我仍然觉得很高兴:我早就希望着我们国家的列车能够实现无烟化了!
  甚至我希望像这位女士一样的人越来越多。
  穿行在康福路市场服装的海洋里,眼前全是各式各样的运动服,但我还是偷偷地在心里想了想作家贾平凹。这是2000年,贾先生早已是大名鼎鼎了,他主办的《美文》杂志,就在西安的莲湖巷二号。而且我也有幸在《美文》上发表过自己的散文。但是,我没有时间去找这个莲湖巷二号。十年过去,西安城大了好多,外环路修了一条又一条。外地司机来了,还得找人带路方能行走。在这样的大海里,我有一种身似粟米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我打消了好多不切实际的想法——狂妄的想法。
  办好了服装的事,已近天黑,我们只是慕名赶到西安书市,在人家准备关门的时候,买了几本书。在西安火车站,我们合了一个影。照片上我们几个人都是风尘仆仆的,脸上全是汗水——我们跑了整整一天,却没有机会擦一把脸。
  听说西方人来到中国,最喜欢去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甘肃的莫高窟,一个就是西安,因为西安这个城市,太中国化了,太古老了,太和他们生活的现代都市不同了或者说太有个性了。他们以平生到过西安为自己的光荣。
  我也以到过西安——而且是三次到过西安——为自己的光荣,尽管我每次去西安都是浮光掠影。我相信,我还会有机会再到西安去的,我希望下一次去西安,能够继续保持自己的平民眼光,能够仍然有一些平民的感受。
  西安固然是王公贵族们的西安,但是西安也应该是像我这样的平民老百姓的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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