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一棵棕树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6:44 编辑 <br /><br />“叶似新蒲绿，身如乱锦缠。任君千度剥，意气自冲天。”
　　　　　　　　　　　——唐·徐仲雅<<咏棕树>>（题记）
　　无意间，侄女告诉我，那棵棕树被她的父亲——我的弟弟砍掉了！
　　好好的一棵棕树怎么要把它砍掉？！我想像不出需要砍去它的理由，心绪很糟糕。
　　一个人一生中能够留恋的东西很多，而我却独钟于一棵棕树，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为什么单对一棵棕树发生这么大的兴趣，其实这种树在我们这里，并不稀罕，可是我总也不能忘记那棵棕树。我不由自主地想到它，同时就能够想到很多老家里曾有过的东西和发生过的事情，它的倩影总是把我带回天真无邪的童年，神魂游离于体外。
　　棕树在老家的院墙外。墨绿的扇形分叉叶子，笔直均匀的墨黑枝杆。外面还裹着一层毛茸茸的褐色棕衣，偶尔会开出一串串黄色的小花。阳光柔和地洒落在叶子上，折射起点点星光。微风吹过，叶子抖擞，像正在弹奏钢琴的音乐家的手，震动间激起阳光的跳跃，美丽动人。从上到下，将柔媚与阳刚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这棵棕树，谈不上珍稀宝贵，但它却为生灵提供了栖息之地；这棵棕树，谈不上娇柔，但它却苍翠奇劲。我喜欢这棵棕树，也许是因为它的种种独特风格，其它的树木是比不上的。这棕树上栖息的生灵，也只是一些普通的麻雀，但是，它毫不逊色于其它那些树种，让人感觉到生命的蓬勃。
　　棕树一旦栽下，就带有极为坚忍的色彩。它的生命似乎不是为了享受，而是为了某种磨难而来。棕树并不把它的年龄记载在树心，它没有年轮。棕树的年龄就是它们身上的圈圈伤痕，究竟是多少次千刀万剐，只有刀刃记得。每年赶在雨季来临前，家人就会用刀将棕衣剥下来，连一部分碧绿的叶子也一起剥下来，用棕衣缝制成插秧时遮风挡雨的蓑衣。当家人每年把棕衣剥下来做蓑衣的时候，留下的那一圈圈伤痕，就是棕树的年龄。
　　棕树站得很直。棕树的生长一点也不受外界的干扰。它们永远是精瘦精瘦的，就连它们的叶子也一片都不旁逸斜出，全是围绕主干生长，它们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把主干送入更高的天空。纱网似的棕衣把主干像缠足般地紧紧包扎，留给主干的只有一片小小蓝天，所以主干只能心无旁鹜地朝着蓝天进发。一根主干上去，扇子般的叶子全聚在树冠。每一柄叶子都宽宽阔阔的，砍下来，稍稍修剪，便是一柄蒲扇。
　　棕树的样子很像一枝亭亭玉立的绿荷。按理说，它应该有荷的妩媚，可怎么看，都看不出荷的那份妩媚来。春天烟雨夹着东风，夏秋季暴雨夹着南风，所有的树木，都在风雨中哆嗦颤抖。风雨过后，几乎没有哪种植物不丢枝弃叶，伤痕累累，有些就夭折了，惟独棕树没事一般，再大的风雨，也伤不到它。冬天，寒风凛冽，它泰然自若地站在那里，风雪把它的叶子扯得哗哗作响，它却弯一下腰都不肯。
　　其实棕树的根基并不好，棕树的根从来就长不到拇指那般粗，为了弥补根太小的不足，棕树长出无数的根来，并且每一条根都往土地的纵深处扎，一副锲而不舍的架式，几丈以外的泥土下，还看得出有树根的伏脉。所以飓风来时，其它根粗枝大暴发户般模样的树木也许会被连根拔起，棕树却安然无恙，依然屹立不动，连一片叶也不落下。这样的生存是多么艰难。可棕树就凭着自己的韧性站稳了脚根，并且不依靠外物，把自己高高地托入云端。认识那棵棕树的人都说，有一年，风连吹两天两夜，附近的树全被吹断，房屋也倒坍了不少，只有那棵棕树屹立不动，而且据说，连一片树叶都没有掉下来。这真令人难以置信。
　　棕树没有一点佝偻，树顶像开屏的孔雀尾毛一样繁密，一蓬蓬叶子绿得发亮，粗糙扎手的皮层上，有隆起的筋和纵裂的纹，像生铁铸就的模样，的确是一株坚固的大树。我曾经无数次看见过这棵棕树，在狂风暴雨的侵袭下，挺直着瘦弱的身躯，那份挣扎的顽强另人唏嘘。当风雨过后，繁茂的枝叶依旧。也曾经无数次看见过满脸沧桑的棕树，在烈日炎炎的午后站成孤寂，任太阳把火一般的赤热投射在饱经磨难的枝叶上，人们簇拥在它身边，用翠绿的厚爱庇护渴望凉爽的心灵。在夏天的太阳下挺着脖颈急走的人，会像猎犬一样奔到树下，吸一口浓荫，仰脸看棕树的叶子如千掌千指似的托住阳光，看指缝间漏下来的碎片。
　　在我，早已觉得棕树已经成为一种生命的展颜，灵魂的再现。也许是缘于人生一种莫名的感动吧，我敬畏棕树，敬畏像棕树一样挺拔刚毅的生命。我总想让自己的生命也像一棵棕树那样生长着，每天伴着朝升暮落的太阳平静地看韶华飞逝而去，在岁月的变换中，涂抹着四季的颜色，由弱小稚气逐渐变为坚定从容，永远真诚永远自然地挺立着。

　　于是，周末我特意回了一趟老家。
　　在棕树被砍去那儿，我看到没有了它浓荫的庇护，其它的花木显出了弱不经风的样子，懒得连花朵都不再开放，病恹恹的没有精神。
　　问起砍树的原因，弟弟告诉我，从村子到庄稼地的路要必须经过的那条小溪在雨季来临时常爆发大洪水，为方便行人，他就把棕树砍了架成一座简易便桥。看到桥上便利地来来往往忙碌的乡亲，我也觉得这棕树砍得值！
　　我一直都固执地以为自己绝不是那种轻易怀念过去的人，然而，在静静的独处的时候，偶尔，往日的点点滴滴便会偷偷地从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一下子涌出来，渐渐地漫过全身，汹涌着记忆的堤岸。我更多地想起棕树的好处，赞美它，夸大它的阴凉以及遗憾再没有比它更好的树了！还是时不时莫名其妙地怀念那棵棕树：
　　“一年四季都保持纯粹的绿色。什么树也比不上。”

　　“它很有灵性，叶子像把扇子。”
　　“下雨的时候，它像一把大伞。”……
　　一棵树是不那么轻而易举地就可以被杀死的，它似乎知道我在思念着它。第二年开春的时候，侄女又告诉我，春天来了，一夜之间不知从哪里蓄积了那么多的能量，在棕树被砍的位置处迅猛的挺出了一圈柔嫩的棕树细芽，表明棕树没有完全死去，它正以另一种更加繁盛的生命形态在蓬勃发展。
　　我的心被冲击得狂跳起来！
　　我仿佛又见到风从棕树的肩头飘掠而过，流云在棕树的头顶盘旋飞舞。每分每秒都能感到绿色的血液在缓缓流动，展现着生命独特的意韵；每秒每分都能闻到绿色的生命释放出鲜活的气息，带来鲜嫩嫩的冲动；仿佛又感受到了那棕树下的清凉。
　　我说：“这样真好！”
　　周围的人都点头。
　　在我的世界里，永远有一棵棕树，一棵独木也能成林的棕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