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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砾岩的事情

2020-12-06抒情散文杨献平

砾岩的事情
杨献平
????南沟在石盆南边的一道山沟里,一道不宽的河谷左面,是一些从高处低下来的山峦,山坡上长满了杨槐树——大致是在公社时期,几十年过去了,由群众集体栽种的,现在已蔚然成林;树间夹杂着不少紫荆、榆树和杨树灌木。我小的时候,
砾岩的事情 杨献平 ????南沟在石盆南边的一道山沟里,一道不宽的河谷左面,是一些从高处低下来的山峦,山坡上长满了杨槐树——大致是在公社时期,几十年过去了,由群众集体栽种的,现在已蔚然成林;树间夹杂着不少紫荆、榆树和杨树灌木。我小的时候,这里常有狼群出没;天还没黑,狼嚎声就开始此起彼伏,声声不歇了。有人说:石盆村的一个孩子回家晚了,在路边遇到一匹狼,还以为是狗,走过去看,狼一伸舌头,就把他半张脸舔了下来。 ???唯一的一条公路是文革前修建的,桥的两侧还用水泥贴着“大海航行靠舵手”、“中国共产党万岁”等字样,虽然颜色剥落,但依旧清晰。两头的石头桥墩上,也写着“备战备荒为人民”、“深挖洞,广积粮”和“打倒美帝国主义野心狼”等标语。从一生下来,我就从这里来回行走了,开始是由母亲或者父亲抱着,后来是跟着他们,再后来是自己走。那时候,石盆都通上了市电,一个个骄傲得像只刚从母鸡背上下来的公鸡,见到我们这些“山里的”,连牙缝里都洋溢着一股瞧不起。 ???石盆村一些人家闺女找婆家,一听说是山里的,第一句话就是,那地方连电都没有,吃饭都吃到鼻子里去了,俺不——事实上,石盆村通上电也才不几年的事儿。人确实是随着环境变的,没过几年,我们也告别了在晃晃悠悠,阴影幢幢的煤油灯,被新架的电线杆带到了现代化的世界当中。说起来也很有趣,接通市电前后,南沟村发生了两件事情。一个闺女看上了电力局一个来帮忙架电线的小伙子,走到哪儿跟到哪儿,偶尔也会在树林里情不自禁地抱抱亲亲;可通电了,人却不见了,那闺女坐在桥头哭得天昏地暗,连天空都忍不住下起了大雨。 ???另外一件事是,乡里发现了储量较为丰厚的铁矿,开办了选矿厂,村里几个小伙子去当工人,一天干十几个小时,连轴转,累得够戗。有一天骑着自行车向选矿厂走,大伙儿一商量,到一边山坡上平撇了根大树枝,站在高处,往低处的高压电线上一扔,一时间,火花乱冒,手指粗的电线断了不说,还把设在石盆的总闸给烧掉了。人倒是轻松了两天,到第三天,派出所的人来,几个小伙子被明亮的手铐铐走了——按照他们自己的话说,他娘的,就算老子住了半年的免费旅馆,白吃了半年公家饭。 ???一路都是上坡,河沟右侧,是石盆村的田地,最顶上是鸡冠寨,下面是苹果园,除了山坡,也是田地,有石盆的,也有南沟的。沿着平涉(平山到涉县)公路再行5里地,第一个到达的是南沟的砾岩村,大都姓张,至于他们从那里迁徙来的,我没有打听过。 ????砾岩村一个显著的特点是:出了不少痴呆者(智障),而且集中在公路下面的几家。其中一家,一口气生了三个痴呆孩子,两男一女。我小的时候,老是不敢从他家门前路过,那个女性痴呆者总是坐在门前的石头上,披着一头长满黑泥的头发,张着眼睛,恶狠狠看人。有一次,我正要路过的时候,她忽然扑了过来,我急忙一跑,只听得砰的一声。 ????回头一看,她的脑袋撞在了对面的石墙上。再后来,她出嫁了,婆家在很远的地方,男人很聪明,长得白白净净,说话还很文气。两年后,生了一个男孩,和正常人没啥区别。另外两家,也各有两个患轻度痴呆症的男孩子,都要比我大很多岁。其中一家还有一个健全的女儿,长得虽然不算好,但嫁了一个当了好多年乡干部的汉们。到二十多岁,姐夫出面,给他找了一门相对的亲事。 ???新婚第二天,有人问他说,咋样啊?他嘿嘿笑笑,抬起袖子摸了一把口水和鼻涕说,妈的个B的,俺还没想到,干那事还挺使得慌(累)啊,半夜饿了,起来煮了两包方便面。 ???又有人问他:一晚上能整几回?他也老实回答说:第一天晚上整了十二回,后来少了,得劲儿(舒服)是得劲儿,可妈的B的就是使得慌。没过几年,老婆给她生养了3个姑娘和一个儿子。另外一个轻度痴呆者没他那福份儿,三十好几了还光棍一条,正好又住在一个院子里。虽说脑袋不灵便,但天性中的本能却还没有泯灭。久而久之,就跟他的半痴呆老婆——王八看绿豆,对上了眼儿。有一次,两个人正在热火朝天,他突然回来了。推门看到,也知道这是男人不能容忍的事儿,当即大发雷霆,抓住裤子都没来得及穿的老婆和野汉子暴打一顿——还是气得没办法,抓了一把剪子,拉开架势,要把野汉子的命根儿剪下来喂狗。 ???男女的事儿,古人说是干柴烈火,洪水猛兽,一发不可收。丈夫的突然出现,不但没浇灭烈火,而且还是火上加油。消停了一段时间,两个人瞅了机会,又粘合到一起了。丈夫再次发现,竟然没发火,平心静气坐下来,三个人达成了一个协议:野汉子每来一次,妻子须向他交上5元以上现金,等价物品也行。 ???无独有偶的是,在砾岩村,不仅痴呆者讨不到闺女做老婆,就连那些极其正常的汉们,也有不少终身打光棍。大致数数,总共有十几个之多——大都是家境问题——按照乡里话说:闺女们的眼睛都是往上看的,谁家门槛高身子往哪儿斜。张三家姊妹弟兄4个,大哥大姐结婚很早,只剩下他和二哥,躺在老屋的土炕上,弟兄俩,俩光棍,夜夜烙肉饼。有一年冬天,下了一场大雪,白茫茫一大片后,二哥晚上就很少和他一起睡了。不过半个月,就从村人嘴里听说,二哥和本村一个堂嫂子好上了——堂哥在煤矿下井,一年里回不来几次。再后来,张三又听说,二哥又和堂嫂的妹妹好上了。这事儿在村里很新鲜,几百年不遇一次,长舌妇们挤在一起,红口白牙,交头接耳,说得舌头都起了桃红色的水疱,还是不肯闭嘴。 ???没过多久,二哥就和堂嫂的妹妹结婚了,锣鼓鞭炮,喜笑颜开,婚礼虽然简单,但也很热闹,亲戚朋友一大群,吃喝了一顿,两个人就顺理成章地睡在了一起。张三心里觉得不公平,老二是人我也是人,他能的我也能。恰好这个堂嫂还有一个三妹妹。每天吃了晚饭,嘴巴一抹,趁着徐徐降落的夜幕,踩着硬硬的石板路,晃到堂嫂家。一开始肯定不怎么顺利,没多长时间,从张三的脸色判断,一定情况发生了质的转变。 ???可张三没他二哥幸运,次年冬天,堂嫂三妹妹出嫁了,也是锣鼓鞭炮,热闹翻天;人家三妹妹头顶红绸布,鬓插两枚红布花,脚踩红皮鞋,乘坐一辆头上挂着大红绸缎,贴着大红喜字的汽车,从他门前经过,进了别人的门槛。 ???这大概就是命了,张三认了。但仍和堂嫂好,每年出去打工回来,多少都能挣些钱,除了自己已经花掉的,大致都落在了堂嫂腰包——对此,村人没怎么议论——再长的闲话也有到头的时候,不是遗忘,而是没有说的必要了。如此过了两年,又一年冬天,腊月,大雪虽然纷纷,但也没挡住渐渐浓郁的春节气氛,孩子们燃着柏香和木棍,蹲在院子里马路上放炮,噼噼啪啪的声音炸得河谷回响,山峰沉默,大雪芬芳,日子明亮。大年三十黄昏,张三堂嫂家废弃的老房子忽然起火了,火势熊熊,照亮村庄,如席大雪和瓢泼大水也都无能为力。堂嫂号啕大哭,堂兄咬牙清点后,扯着嗓子说:总共损失了咱他娘的三根丈三长的大梁,还有几千斤用来喂猪的麸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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