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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槐树林

2020-12-03抒情散文野猪皮
野菊花开了。大拇指指甲大的藕荷色、金黄色花朵,零零星星点缀矮树丛生的山坡空地。石块儿和小虫子埋没在青草里面,一个纹丝不动,一个伺机跳跃。要是翻开哪个石块儿,没准下面就窝藏着小昆虫,纲翅目,眼睛溜圆,翅膀拢在背部,薄如锋刃。树木把根系扎在腐殖
  野菊花开了。大拇指指甲大的藕荷色、金黄色花朵,零零星星点缀矮树丛生的山坡空地。石块儿和小虫子埋没在青草里面,一个纹丝不动,一个伺机跳跃。要是翻开哪个石块儿,没准下面就窝藏着小昆虫,纲翅目,眼睛溜圆,翅膀拢在背部,薄如锋刃。   树木把根系扎在腐殖质中,突兀的岩石群半遮半掩。一只风筝般的黑鹞鹰,静态地定在空中,凝神屏气―――猛禽收敛凶恶,做出一副思想者模样。未出暑的太阳光如鸟喙啄人皮肤,风已在传递秋水一样的清凉。   秋天就要来了,早晨,驱车行驶在这条乡村公路,路旁哪怕一点点细微变化,也引起我高度警惕。我知道,逐渐走向深寒的日子,将毫不留情地打击我――今年,槐树林不会长叶开花。这令我无奈,沮丧,内心里灌注个人主义的忧伤。   在航拍地形图上,这一带,第三林班直至第九林班,全部用了绿色标记。触目之下有绿色植物覆盖的区域,森林质量倒不怎么样。人为活动频繁,致使盖天蔽日的森林遭到大肆采伐,地表植被退化。2000年,在一次春天的造林工程中,我奉命领农民工将破坏严重的地方栽上槐树苗。   横跨山卯的造林设计,在硫酸纸上以点线勾勒,描画出不规矩的图形。测量和涂涂抹抹工作,与动镐挖坑比起来轻松得多。人们将按照图中的确定面积,一镐头一镐头刨,把小苗栽下去,培土踩实。但是,光这样还不够,还要修理出坑盘,保证雨天存留足够水分。再盖好浮土,不致使新翻的泥土在太阳爆晒下皴裂才行。   人们干的很辛苦,流着热汗辗转山卯。活干到十点钟,体力吃不消,要喘口气儿歇一阵。妇女趁着空挡挖野菜,婆婆丁的紫芽尖顶着去年的枯叶,曲麻菜味苦解毒,山韭菜叶窄,在潮湿地成片生长。妇女们的背兜,总是被这些菜装的鼓鼓囊囊。有时候,她们钻树棵子小解,突然爆发出哄笑声,那肯定是与哪个冒失男人撞上了。   荆棘类树木是春天最先长叶的,而毒蛇这种匍匐动物,可能第一声惊雷就震醒了它。它是潜伏在脚底下的危险,往往一迈步功夫,背部长着红黑斑纹的绿蛇,沙沙沙地串游,扎进石头缝。要么离你数尺远,抬起脑袋,挺起身子,小眼睛圆溜溜地盯着你,甚是可怕。   在这里造林的时候,我曾遭遇好几条蛇,大的一米多长,小不足尺。 我记得有人抓住一条碗口粗的蛇,要剥皮炖肉。我看着那个黑家伙可怜,央求放掉它。农民们不愿意,又因我是他们临时的头儿,总要给我点面子,不致我当众尴尬。那个黑家伙一着地,并未像神话故事里讲的,跪地叩首拜谢救命之恩。而是头也没回的逃之夭夭。虽然屡次仗义相救,但我仍是怕这种肢节动物,现在,看见一截软绵绵的东西,第一反应就是被人打死而丢弃的蛇。   我所熟悉的树木中,槐树应当是长得最快的一种。转眼间,一人来高的小树郁郁葱葱。在第三个冰雪融解的季节,一溜好几里,山坡开满银白花朵,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香味。植物特有的天然气味。   槐花香,槐花也可做美食。因为这一大片槐花,小美年年春天都要请我吃一次槐花馅饺子。她挑选雪白的花瓣,开水潦烫,剁碎,拌上盐,少许油,味精。煮熟了用白盘子盛着,咬一口,满嘴巴都是清香。小美说,槐花馅饺子万不可搁这样那样的调料,会毁了原滋味。还有几回,小美特意给我做槐花炒蛋,把我这个贪吃的人撑得够戗。   等到树干光秃,风吹叶飘摇,首次平伐作业开始,人们贴着树根,全部锯倒不太硬实的枝干,运下山烧火做饭。整个冬天,槐树林都是沉寂的,在大雪覆盖下,耐心期待着什么。   又一个暖融融的春天来了,在发黑的,手臂粗的槐树根部周围,萌芽出一大批枝条。它们笔直地向上伸展,新鲜的树叶闪闪发亮。春风像对待一群可爱的孩子,摩挲它们柔软的头顶。这时在公路间行走,宛若徜徉在海洋一样的绿世界,小蓝蝴蝶萦绕飞舞。南方来的放蜂人,摆出蜂箱,支起脏兮兮的帐篷,开始了长途跋涉的采蜜生活。他们专门选择这个季节采集槐花蜜,色泽淡黄,晶莹剔透的槐花蜜营养丰富,拿到市场卖很高的价钱。   放蜂人一般是举家迁徙,家什及其简单。男人带着老婆孩子,搭个地铺睡。锅碗瓢盆一览无余。衣服,被子,晾在周围树枝上。他们在帐篷外生火,像古人一样把小锅吊起来,三块石板围成灶堂,柴禾在里面燃烧。很多时候,我看见他们全家人捧着饭碗吃饭,蜜蜂在身边飞来飞去。我就羡慕他们,觉得世上最幸福快乐的事情,莫过于此了。   白云下的山区十分寂静,在公路穿梭的,多半是当地人驾驶的农用三轮车,摩托,和城市淘汰来的低档轿车。当然,也有昂贵车辆呼啸而过,富人的。上级领导检查工作也这样。逢着集日,路上则喧闹起来。一大早,农民从老远的山沟动身,到集市购买生活用品。或者出售自己的农产品。鸡,鸭,鹅,狗,装在笼子里,把一辆车塞得满满当当。筐摞筐,人挤人。徒步行走的,牵着牛赶着猪,吆喝声在深山回荡。风迎面扑来,吹拂他们黝黑的脸庞。衣裳鼓胀,猎猎有如旗帜声。风肆无忌惮钻进身体,查获隐藏的秘密。   我下乡累了,中午或傍晚,把车子放在不碍事的路旁,躲到郁闭成林的槐树底下歇息。我什么也不干,远远眺望公路下一马平坦的几百亩农田。稻田呈网格形状,清水粼粼从这一块流向那一块,闪烁银亮的水光。秧苗插得不规矩,农民采用新技术,随意抛出去。伺弄几个月,待到霜寒露重,迎来稻穗丰收的日子。这些天,我看到稻子抽穗,稻田由碧绿转为嫩黄,庄稼把式跟我说,这叫“压弯儿”。玉米和豆子高低错落,即使离得再远些,也能分辨出哪种长穗,哪种结荚。   村庄是镶嵌庄稼肌肤中的棋盘。巷道纵横如楚河汉界,奔跑的狗,家禽,牛羊马匹是众多兵卒。它们自由而灵活,总是搅乱规定路线,按照自己的意愿来。村中有一棵老榆树,高耸入云。苍虬的枝干生机勃勃,树叶子碧绿。据说,老榆树有三百多年,主干中空而不显龙钟老态,威武庄重地俯瞰脚下众生。树老有灵,老榆树腰间缠绕层层布条,把老榆树的腰缠肿了―――归纳起来说,人活与世,一图平安,二祈幸福。平安是福。   每逢看到老榆树,我浑身不自在。我揣度它有一双无所不能的眼睛,上入天,下入地,左右达八荒,监视着芸芸众生。这些个生灵里头,有我一个朋友,他年轻,计谋多端的笑声,很多时候就挂在树梢,风一吹,它就响。风停止它还在摇晃。他后来于一次谈话中跟我说,没有人看见啊。语音里很是不甘。我说,怎么会,现场肯定有目击者。我只是这么说,并没进一步讲清楚,我说的“人”,是一种超自然力量。人既然苟活与这个庞大球体,漫漫星汉灿烂,万事万物同气连根,一举一动,岂不在无数窥探之下?   这一带,我指第三至第九林班广袤山川的下半部,在刺槐林,落叶松林,次生柞树林的空地 ,在生长着青草和有小量沼泽水洼之处,是农民的天然牧场。冬季来临之前的任何一天,山上都回响着咣啷的牛铃声,鞭哨声。群羊出没在树荫凉下,咩咩叫着啃食草茎和树皮。   阴雨天牧人头戴草帽,脖子系一块塑料雨披,水靴踩踏露珠翻滚的林间,缓慢地在薄雾中移动。晴天他们则放任牲畜,自己抱着鞭杆儿,蹲在树下打盹。也有睡实了,跑丢牲畜的事发生,但牧人们熟悉每一道沟壑,通常用不了多久,就把捣蛋鬼给找回来,赏它一顿鞭子。   在这些牧人里,有一个哑巴老头。算起来,大致是2004年,夏天一个黄昏,哑巴老头赶着他的牛下山,十几头牛不停甩动尾巴,驱散叮咬后背的牛虻。哑巴老头肩扛鞭子,疲惫的走在牛群后面。他感到肚子饿,想着厨房中热气袅袅的饭菜,双腿倒换得比平时快许多。   我那朋友是个轻薄东西,驾车沿公路急驶。车里拉着名声不好,来历不明的女人。他大概要把女人带到槐树林干那种事,心里焦躁,把车速提高到九十多迈。两个情波流转,欲望吞噬理智和注意力,在一段弯路,遇到哑巴老头。朋友发现事情不妙,大老远把刹车踩到底,车轮摩擦地面,发出吱吱怪叫,冲向前方。   牛群受到惊吓,四散狂奔。哑巴老头耳朵背,腿脚不利索,被脱缰的野马嘭地一声踢飞,像一只遭猎杀的鸟,在空中翻个个,吧唧落在壕沟里。我朋友慌忙下车,见哑巴老头脸朝下,趴在养路工人修剪过的,高不及一乍的青草上,红红白白的东西流了一地。   他惊恐万状,呆呆看着汩汩流淌的血液,心里发抖。犹豫了短暂的一会,他立即跳上车,把车开往外地,在一家修理厂,他编造一个理由,请师傅给他修车,更换颜色。他是个聪明人,紧关节要思维缜密,又连夜打车,翌日早晨上班前十分钟,准时回单位上班。   满面苍灰的他,由于紧张和劳累,将自己反锁在办公室,忧郁的缩在椅子里。他才刚刚坐下,外面响起的异常声音惊得他跳起来,俯窗一看,立即触了电似的,打开后门溜出去。警察通过领导找到他,在钉子般锥人的目光中,他低下头。   曾经那么飞扬跋扈的一个人,转瞬间沦为囚徒。一生贫穷的哑巴老头,死后获得一笔八万元赔款却分文未享受―――他躺在薄棺材里的时候,我那个朋友关进看守所,而哑巴老头的家人,围在棺木旁边,为如何分割赔款争论不休。   经过努力,我的朋友最终获得假释。但他已无颜面在老家混下去,一个下大雨的深夜,他领着老婆儿子,收拾了东西,一声不响搬走了。谁也不知他搬到哪里,反正就哑没悄消失掉。后来有人说,他去广州开饭馆,管理不善赔了不少钱。又说他去广州是给人打工,风光惯的人,吃不了那份苦,硬熬着。总而言之,凡是有关他的传言,难免不叫人长吁短叹。   哑巴老头死时,周围确实没有人。我那个朋友才敢逃逸。也因如此,他说出那句话。我想到,这儿的槐树林,还有村里那棵老榆树,都是最直接的证人。它们目睹了淫乱,流血,癫狂的人性和扭曲的灵魂。它们以自己的方式,参与起诉,指控良心。死的死了,活着的还要继续,忠奸善恶,到头来不过是一把尘埃,千古笑柄。   槐树林以下,农民将缓坡荒地开垦出来,种植了玉米豆子,也有人种瓜。瓜地头种着芨芨草,看瓜人说,青瓜蛋子怕女人的胭脂味,女人一进地,青瓜蛋子就化掉。芨芨草刚好克制胭脂。仲夏时节,瓜进成熟期,看瓜人就吃住在瓜地。他们在路边搭瓜棚,白天,把熟瓜摘下来,一大堆红红绿绿,一斤几角钱,也不砸称,有几斤算几斤。被骄阳晒冒火的行路人,不管多急,少不得要停下来,大吃一阵消暑解渴。然后再匆匆赶路。   种瓜得冒风险,年头好,收成好,还要卖个好价钱,才能挣钱。要是赶上瞎年头,雨多旱灾的,就擎等赔本了。但种瓜人似乎并不在意,仍是年年种。播种施肥,除草打药辛勤耕耘。一天到晚在地里劳作,管他挣钱不挣钱,大概他们闻到满地瓜果香,内心充盈自足的喜悦。   瓜地是透视生活的风景,幼小落叶松林是期藉和重生。早几年,这一带有上百亩落叶松,长得枝繁叶茂。在俄罗斯,那里的居民喜欢把三十多年的落叶松成为年轻人,云杉树至少长一百年以上。也就是说,他们从不向“年轻人”下手。而在这儿,中国东北部的一个小镇,这么多年的落叶松已经很难找到了。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人们忽然意识到,落叶松是解决经济问题的好帮手,于是,村官儿写了申请,把那片三十来年的林子砍倒。砍了林子,村里该穷还是穷,又出卖地皮,一个在外的乡人买到手,重新栽上小树。换句话说,至少几十年内,这块地方是村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还有一片落叶松,我仅去过一次。那是我所见到的,本地区最大的落叶松。那些树栽于日本统治东三省时期,当时的情况是,三个日本人轻松统治着一个兴京县城,在破坏和奴役化过程中,居然役使国人发展植树造林。痛恨是必然的,但较之精明的日本人,不能不佩服入侵者的野心和计划的长远性。   日本人在东北掠夺大量资源,留下一些树,供后来的中国人养活。中国人没有日本和俄罗斯人的耐心,所以那个时期的树,至今已消失殆尽。他们称之为过熟林―――过于成熟的林子,你不砍,它就朽啦。朽木不可雕,还留着它做什么呢?他们还给采伐树木冠以各种名称,譬如生长抚育啦,渐伐啦,经营伐啦,低产林改造啦等等。一旦把这些名称的某一种安排在树木上,那些树木就倒霉了。 茂密的森林就开了天窗,出现一个个大窟窿。   山坡有一户人家,居住了很多年。院墙和屋顶掩映在金黄的向日葵中。大片阳光照耀,秋天的景象叫人沉醉。而死气沉沉的槐树林,我想,它们是得了病虫害,导致大面积枯死。这两天,已经砍伐一部分,不用多久,这里将会再度撂荒。放牧人倒是很高兴――他们放牧方便了许多。   如果明年不萌发的话,我想我也没有机会再领农民们栽树。这方面工作,不归我管了。兴许这辈子将永远告别这份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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