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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碎片,或者一种可能性(三)

2020-11-27叙事散文何也

【屠夫祥生】我还得从我的村庄说起。董家大庄。一个庄名简单得只用姓氏来命名的小山村。打我记事起,庄里就有一圈一圈的骡马牛羊,三长沟阴郁茂密的洋槐树,和满树的鸟儿。也有一些巨大的白杨树夹杂其间,高高地指向苍天。夏天沟门敞开,凉风嗖嗖从嫩绿的树
【屠夫祥生】   我还得从我的村庄说起。董家大庄。一个庄名简单得只用姓氏来命名的小山村。打我记事起,庄里就有一圈一圈的骡马牛羊,三长沟阴郁茂密的洋槐树,和满树的鸟儿。也有一些巨大的白杨树夹杂其间,高高地指向苍天。夏天沟门敞开,凉风嗖嗖从嫩绿的树梢飘来,一直飘进蓝蓝的天里。后来我们就像数星星一样一一数出我们那时所度过的美好或沮丧的时光。我知道,我能够领会到这种好运,是那些朴实的人们为我与过去的重逢牵起了手。粗砺结实而又经络明晰的手。   很长一段时间来,我就意识到从庖丁开始,事物就在尖刀之下变得细致明快了许多,以至于它如此深刻的影响到我们认识世界的方法。就像屠夫祥生,从十多岁起就用祖传的长刀开始走村串户杀猪宰羊一样,他的生活是从屠杀开始的。他的世界充满了尖叫和呼喊,但他始终无动于衷,甚至在一切消失之后还让那些尖锐仍然延续在朴素的记忆里。   祥生在村里是个极优秀的屠夫。弄辈分,我得叫他三哥。他对猪的熟练和热爱绝不逊色于农夫对自家土地的熟识。进入腊月,他就和猪一样为着即将到来的日子而急躁不安魂不守舍。他觉得,没有什么比能够活在腊月更幸福更有意思的了。我从父亲口里知道,祥生走上屠夫之路是极其偶然的。小时候,他的一个脚指头不小心被猪咬掉了一截。这种由此而对猪产生的厌恶和痛恨成了他日后去做屠夫的借口,以至于宰猪时他的动作干练有力,果敢自如,毫不萎缩。   上小学时,我很害怕被老师叫到黑板前去作题,尤其在冬天。因此常常逃学去看祥生杀猪。尽管特别恐惧于猪的嚎叫,但往往是一边捂着耳朵一边睁大眼睛看一只猪是怎样从活着变为死尸的。那种惊魂动魄的场面绝不能用腥血遍地或惨无人道来形容,而更多的是痛快淋漓。祥生的绝活是一刀子进去不偏不离直插心脏而血却能全部淌光。他的长刀扁厚钝方平淡无奇,甚至于不能用锋利来修饰,如果摊开在地上,就仿佛天边一团低垂的云,给人一种阴沉沉堵在胸口说不出话来的感觉。因此,平日里他的包裹得特别严实,即使用起来也要一点点打开。他说,刀上浸着太多的孽命,会克人的。   但是,祥生很壮实。面对一头猪,犹如面对一片富丽的景色,他知道该怎样去欣赏,而且精彩之处在哪里。所以,他的脸上永远浮现着一层与其强壮相貌很不搬配的微笑与平静。也许正因为如此,作为屠夫的祥生才能够健健康康地活着,而且活得自在洒脱。祥生很容易满足。他杀猪不取分文。最大的嗜好就是一碗一碗吃肉,一碗一碗喝白开水,然后揩嘴拿刀走人。   屠夫祥生用一把刀混淆了人与畜生的界限。他用如此残酷甚至悲惨的方式存活在乡土之中,无疑将宣告着对那个世界的终结。不杀猪的日子里,祥生也会下田,也会耕种,但他的田禾苗子总是稀稀拉拉不成气候。闲暇无事时,祥生就盯着人家的猪屁股从一条巷道瞎转到另一条巷道,看看膘到底厚了没有。   多年后,我在果园里碰见了祥生。我也碰见了果树上正在生长的早酥梨和茂盛碧绿的洋芋。孤身一人的他在颤巍巍地薅着地里的杂草,花白的胡须不时磕碰到头顶的梨树。我相信早年的磨历让他晚年凄凉的人生岁月隐现了某种宿命,甚至让他获得了某种轮回的感悟。如今,他在田园世界中以对另一种事物的救赎找到了表达自己乐趣的新方法。或许,那也是一种更深的呼唤。别人无法明白。
【高阴阳】   20世纪60年代的乡村,恐惧是一种蔓延深广的心理状况。人们小心翼翼地在那个窄小的范围里苟活着。也会有一些性情刚烈的乡民因为无法愿意忍受那种羞辱而将自己的生命之火暗自熄灭。这让幸活的人更加感到耻辱,但是,没有人愿意蜉蝣一样地回忆,他们人生的始终已经失去了意义。至今,转瞬即逝让我们感到忧伤和悲痛。   从某种意义上讲,阴阳风水和考古学一样,它们削弱或混淆了我们对事物的认识与信念,将那些不可能的事有根有据地说成是可能的。这是非常可怕的一种感知。   在我们当地,阴阳是比“角子”更会禳解也更会近神灵远厉鬼的。这决非用迷信愚昧等词语能够解释得通。乡人有灾有难或盖房上梁时,阴阳都会用他们自我拯救的方式去安慰去破解。那种神情,就像我们小时候一遍遍背诵同样的句子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一样,其实当时也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但他毕恭毕敬的样子我们却能看懂。在父母那辈人来看,阴阳是一个神秘的角色。他们往往将自己拘禁起来,独自而惬意地生活在那个无常的境界中,琐碎而充满流言蜚语的俗世以及你来我往的纷争是他们所不屑的。高阴阳祖上是读过书的大户人家,好像出过几个秀才样的先生。这在当地是颇有名望的。年头节下,家长们会三三两两地提着干肉、蜂蜜、糕点、酬金等去府上感谢或请吃什么的。文脉传到高阴阳这辈就断了,因为他不喜欢读书,他的兴趣在树上的鸟塘里的鱼上。好歹家底还算厚实,没有愁了他的生计。他跟着教书的先生学会了看罗盘观天气知农时访风水盘八卦。广阔的乡村为他提供了大展身手的天地,他的名声在先生死后渐渐传开了,就像他那魁梧颀长的身材一样远近皆知。   文革开始后,早请示晚汇报让人们所信奉的东西不容被讨论。这是一场关乎观念、习俗、生存乃至尊严的斗争。尽管朴实的民民风情下他们相互都在做着最大限度的妥协,但糟糕的结果还是一个一个出现了。比如那些受过苦的贫农们,他们简单地将自己的清贫归根于剥削归根于压榨而忽视了自己的努力或自尊。高阴阳被拉上台,“坐飞机”、“坐火箭”或“老树盘根”。村人在清算的集体记忆下陷入了一种失忆的状态。这是一座迷宫,他们至今还没有走出来。但村人都记得,高阴阳说过一句传诵乡里的话:“是语言害了我啊!”。他是自己咬断舌根,用丈量过无数山水方位的细麻绳了结自己的。   我知道,对于泥土之上的农人来说,博学仅仅是一张面具,有妨碍的时候,他们往往就会轻易撕扯掉,哪怕是露出丑恶狰狞的嘴脸。其实,他们是在用最恶劣的大不敬亵渎着自己日常生活里的神圣。   高阴阳的名字叫高世杰。这是一个不为黄土所认知的姓名。他死后没过三七,坟头就被族人铲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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